魏琛

甚至连北极更新都没有了☃
【文被屏蔽了80+篇/补档随缘】

《沉睡的长庚星》[叶魏](01-04)

◎Written By 颜未臣

[叶修×魏琛]

❀哨向设定/有私设❀

 


 

01.

 

这是他在南区渡过的第四个秋天。

门前的海棠枝头还留有以往夏雷的伤痕,积聚在天际的卷积云仿佛是最后一次燃烧般滚滚而来,铺陈开来的夕阳穿过浮浮沉沉的尘埃,落在他的脚下。

他推开了酒馆半合着的厚重木门。

 

光线暧昧而黯淡,播放着用白噪音合成的爵士乐,实木的桌椅与悬挂的蓝色布帘划分私座,自角落生长的藤蔓植物铺满大半墙壁,有几枝甚至从天花板的灯罩上垂下来,在地面投映着碧绿的碎影。

吧台里的调酒师留着长发,在脑后扎了一道小辫,他照例为坐下的男人倒了一杯岩盐苏打水,冰块撞击着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声音。

天色擦黑,直至地平线合拢了最后一丝光线,酒馆内渐渐满座,声音喧闹起来。虽然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酒馆,但每夜上座率都不错,这归结于招牌边挂着的一盏月亮模样的小灯——那是专为哨兵开放的场所标志。

这里是一间哨兵酒馆,坐落于驻军区的两条街外。

哨兵异于常人,拜敏锐了几倍甚至几十倍的五感所赐,在没有结合的向导进行共感的情况下,正常的酒水和食物都能给他们的感官及神经造成极大刺激。这大概是他们拥有强大力量所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在所有的普通人们享受着安逸睡眠和美味佳肴的同时,他们总是难以安寝、食不下咽。

供应给哨兵的食物都是特制品,而酒这类稍不注意度数就能让哨兵神经麻痹的饮品,在哨兵的食谱中基本已经被杜绝了。但这家貌不惊人的酒馆却做到了这点,绝妙的掌控度及富有技巧的调酒师使得那些在常人口中稀薄得不行的酒在哨兵们淡而无味的味蕾上创造了奇迹。

据说创建这间酒馆的老板是一名向导,灵感来源于他的一位哨兵挚友。不少慕名上门的哨兵见到这里服务生与吧台调解师大多是普通人,甚至还有一两个向导,都不禁为老板的胆量震惊——要知道一群长期得不到精神梳理的单身哨兵,聚集在狭小的空间里,一不小心就点起战火,哪怕就是两个C级哨兵,都能把这家小酒馆掀翻。

然而现实告诉了他们的担忧并不存在。

室内常年放着舒缓哨兵情绪的白噪音音乐,空气里只有淡淡的酒香,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清新剂味道,稍显昏暗的光线能放松哨兵过于敏锐的视觉,加上从未品尝过、却总听闻世人称赞的美酒,所有尖锐的情绪都被慢慢抚平。

他们终于在长期压抑和紧张中放下了过盛的警惕心,得到一份难有的平静。

……倘若真的有人要在这里打起来,大概也会被旁座的其他哨兵群起而压制,直接扔出两条街去。

酒馆内的宾客鲜有单身哨兵之外的人,毕竟这寡淡的滋味常人难以接受,而结合后的哨兵有向导的辅助,更无须来此,所以时常有哨兵在此开起一个小型的脱单Party。

叶修作为刚调来南区的少校,为了早些和新部下磨合,这样的活动自然参与为妙。他听从副官推荐,点了一杯酒精度最低的特调柠檬酒。这是他第一次喝酒,轻啜了一口,在众人热切的目光下,勾起唇角评价道:“不错。”

这短短的两个字宛如一颗炸弹忽然在一群青年军官中炸开,他们兴奋呼喊着举杯大笑,在获得长官认同这一点上有着莫名其妙的自豪感。

吵闹的夜晚有着奇异的生命力,驱散黑夜的浓雾与忧愁,放松紧绷的神经。

凌晨三点,哨兵酒馆即将打烊,服务生帮着尚清醒的顾客将酒醉的同伴送进叫来的车里。但每次最后总会剩下几个被粗心大意的同伴忘记了的人,酒馆一般会联系合作的宾馆,为他们安排房间。

然而今天他们却遭遇了一个比较棘手的客人,连近身都做不到,他醉倒在软座里,每当有人靠近时,他身前就会掀起一段气流将人推开,隐隐响起虎啸。有个服务生是个低级向导,承受不住那道哨兵的威压,在远处扶着桌子软软地站着,无比地紧张。

“他的精神体跑出来了……你、你们别再靠近,天,”冷汗从他的两鬓流下,目光还在与那哨兵的精神体对视着,两股战战,“我靠这么大的白虎!他可能第一次醉酒,它的精神体不适应,很紧张……”他的精神体是只百灵鸟,正蜷缩在他的精神域瑟瑟发抖。

其他服务生都是普通人,根本看不见,但也感到了一种威胁着生命的恐惧,裸露的皮肤不自禁冒着鸡皮疙瘩。

“找老板吧。”有人道。

然后众人把目光看向另一个趴在吧台上似乎已睡熟的男人,他的手边还放着一杯尚未饮尽的苏打水。离得近的几人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用手拍了拍男人的后背,唤道:“老、老板……老板、老板。”

他喊了几声,男人才咕哝了一声动了动。

魏琛终于懒洋洋地坐起,一手随意地扒了扒头发,醒来的声音有些哑:“下班了?”

“遇上了一点、状况。”叫醒他的人有些犹豫地道。

“嗯?”魏琛睁着惺忪睡眼,打了个哈欠,转过头看向他们目光所向——

卧……槽。

魏琛瞬间就清醒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头将近三米长的孟加拉白虎,黑色的柳叶斑纹在它的额头构成一道类似王字的形状,皮毛厚实,爪牙尖利,它湛蓝色的眼睛竖起了竖瞳,护主的强烈杀意令它看起来非常十分可怖,不时发出的阵阵低吼与哨兵不自控紊乱的信息素一起袭向他,那威压竟然令他也有些不敢呼吸。

醉倒的哨兵趴在座位里被模糊不清的影子挡住了面容,虽着军装但肩章上并未佩衔,无法确认他的身份,繁忙的一夜过去,服务生也记不太清原本坐在这里聚会的人是谁。

魏琛吐了一口气,喉间微微作痒。

“还有人没送走吗?”他问。

“……只剩他了。”

“嗯,那你们先下班,收拾和清理的工作明天下午早一点过来再做。不好说有没有危险,都别磨蹭。”他说话的口吻是少见的认真,难以不令人听从。

众人纷纷赶紧撤离,连侍应服都不换,拿上包和钥匙就赶紧走,离开时无不都跟他说了一句再见——过去发生的许多事,令他们对老板有着盲目的信服,但又情不自禁关心和担忧。

当最后大厅里只剩下一个醉懵得无法控制本能的哨兵……和一个站在原地与对方的精神体对峙的男人,某种一触即发的气氛瞬间绷紧,似乎连空气也凝固了。

魏琛并不喜欢这些会给他惹事的客人,但同时他又相当理解他们的痛苦。

毕竟,毕竟他是个向导。

他闭上眼睛,脚下似乎升起了气流,某种普通人看不见、类似能量波动一般的光束又或是可以被称为精神力的东西凭空出现,它们发着一种纯粹的绿色荧光,带着一种象征平和、舒缓和生命最原始的力量,向导的信息素像是终于被打开了封存的盖子,随之逸散出来……就像是深邃广袤的森林中湿润的沼泽边混合着水泽的腥气与树木的辛香的味道,浓郁又清新,隐忍而厚重。

白虎感受到了这股强大的力量,发出震摄和威胁的虎啸,一只虎爪往前探了一步,露出的牙齿锋利而尖锐,摆出了彻头彻尾的攻击姿态,它身为战士的本能甚至超越了身为哨兵对向导无法抗拒的强烈吸引力。

它不会因为向导而迷失自己,但很有可能最终殁于躁狂之中。

魏琛曾见过许多这样的哨兵,然后他们大多不是死在战场、便是终结于自我崩溃。造物主总是如此公平,越强大的人背负着越糟糕的人生。

他望着面前的白虎,没有什么别的动作,只是凝视着它蓝得像大海、像天空的眼睛,平静地一步一步向它走去。每一步都不沉,但魏琛却感觉脚下踏着的是自己的心。

噗通——噗通——

紧张,却又刺激。

肾上腺素在攀升,他的精神意外兴奋,许久没有陷入如此疯狂的状态,但并不陌生。

或许他藏匿于安逸的生活中,就是在等待着有这么一天,打破他的日常,将他扯入不再单调乏味的人生里。

久违地从精神域伸出的精神触手卷上他的手臂,一点点缠紧、蜿蜒至指尖。

白虎在他们相距半米的位置再一次低吼,呲了呲可怕的犬齿,那么锋利。

但魏琛像是没有感受到它的威胁,依然平静地伸出了一只手,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愉悦的弧度,似笑非笑。

“大家伙,没事的。他很快就会醒来。”

缠在指尖的精神触手在他的手指触及白虎额头之前,先行贴了上去,那样平和而温暖的力量由点成面,从躁动不安的白虎额头倏然展开,瞬间便包裹住它的身躯,无声地震开它周边的气流——

白虎身上那些尖锐的、紧张的杀意被安抚了,它理解了向导想要传达的意思,一对兽瞳望着身前的向导。

他并不高大,也不俊美,但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如此平静,足以安定心神。

白虎收起了外露的爪牙,用湿润的鼻尖轻轻蹭了蹭了方才向导安抚它时触碰上来的手指。它微微地低下头颅,身躯却依然保持着强大的姿态,魏琛顺势躬身与它平视,一手摸了摸它脊背上有些粗硬的毛。

“放心,你和他一样安全,我保证。”

白虎喉咙中发出一声平缓的吼声,像是回应,最后它凝望着向导的脸,目光深沉,然后渐渐消失了,回到了哨兵的精神域里。

魏琛像是卸了劲般,原本挺直的脊背垮了下来。他抬起头,看着座位里被同伴遗忘的倒霉蛋,无奈地叹了口气。

 

 

 

02.

 

叶修并不知道自己酒量会这么差,不过半杯就倒下,而且是醉得人事不省,他茫然地盯着天花板出神,竭力回忆昨夜,却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这感觉对一个将时刻保持警觉作为本能的军人来说着实有些可怕。

他揉了揉太阳穴以缓解头部微微的不适,然后掀开身上的毯子,在他躺了不知道多久的长沙发上坐起来。周围是他并不熟悉的场景,米黄色的墙纸和墙壁上悬挂的碧绿吊兰大概是这个无比凌乱的空间里唯二的亮点。

悬挂电视边的CD架被翻得乱七八糟,茶几下的地毯散落着袜子和衣物,桌面放着缺了口的搪瓷杯,有颗可能是被遗漏的药丸掉在杯子旁边,在空气中氧化发黄。烟灰缸里积满烟灰,空瘪的烟盒与脏污的泡面盒一起沉尸垃圾筒,正散发着不好闻的气味。

墙上的挂钟正在平静地推走着,显示着此刻是上午六点半。

良好的生物钟能够如此成功将他从第一次宿醉中唤醒,大概是唯一可喜可贺的地方。

他捻起桌上遗落的那枚药丸,闻了一下。

是安眠药。

看起来主人的生活确实过得不怎样。

五感渐渐回笼,他在一片混乱的气味中分辨到了一缕淡淡的像是草木辛香一样的味道,是向导的信息素。

一房一厅的单人公寓,他的目光落在那间唯一紧闭着的卧室门口。白虎在他的精神识海里懒洋洋地打个哈欠,向他传达了一些昨夜的讯息。

他在茶几下的置物柜里翻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纸笔,给主人留下感谢的便条,然后压在烟灰缸下。

哨兵随便理了理衣领和衣摆,便打开了门,就在他要迈步跨出离开的那一步时,裤腿被一道力量拉住了。他低头看去,是一只肥到肚子都贴着地面的黑猫用爪子扯住了他,皮毛宛如绸缎般顺滑有光泽,蓝色的眼睛湿润又明亮。它喵了一声,胡子抖了抖。

叶修忍不住笑了一声,蹲下圌身用手指挠了挠猫咪下颌的软毛:“房费我会付的。”

猫咪用舌头舔了舔抬起的爪子,一阵衣料摩挲的动静之后,它的面前放了一叠钞票。

“代我向你的主人问好。”叶修笑起来,眼后展出一道浅浅的笑纹。

他的手指被猫咪用细嫩的小舌头舔了舔。

“咔嗒”一声,门被关上。

原本卧在门边的胖猫忽然站起来,一阵蓝光之后,它的四肢与身躯被拉长,生出长长的两尾,褪去肥胖的脸庞越发衬得那双蓝色猫瞳诡谲而可怖,它迈步时的体态优雅美丽,将哨兵留下的钱踩在了爪下。

日上三杆,紧闭的卧室房门终于被打开,蓬头垢面的魏琛挠着T恤下的肚子幽魂一般走出来。看见客厅里空无一人,他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人走得早,省下了第二天见面时的尴尬。

他拿过桌上的便条,看了两眼,没有落款,说得也是一些乏陈可善的话,他看过就把纸条扔进垃圾筒里。他的精神体这时幽幽迈步,用两根尾巴绕上他的小腿,软软地喵了一声。

魏琛低头看了它一眼,无比嫌弃:“一米多长的大猫就别卖萌了,一身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

“喵——!”猫又气得炸毛,毫不客气地用爪子挠了他一道。

魏琛嘶了一声,非常想跟他的猫又大打出手,然而肚子忽然咕噜叫起来。他瞪着大猫:“自相残杀有意思吗?!这次先放过你!”

猫又朝他龇了龇牙,根本不受威胁。

魏琛在厨房里找到了一个干净的碗,烧上了水,五分钟后他给自己泡了一杯燕麦。几口就喝完了,瞬间温暖了饥肠辘辘的胃。

他环顾了一下自己的家,有些生无可恋,前几天接了一个私活,忙得像狗一样,家里乱七八糟的……还被陌生哨兵看到了,稍稍有些尴尬。

但是他边收拾着边想,都是大老爷们这么乱不正常吗?!这年头像他这样还会做家务的男人才是可怕!

魏琛整理完了客厅,才发现放在玄关上的一叠钱,他一愣便转头问:“那人留的?”

猫又为了不碍事,变成了肉墩墩的一坨猫饼,正窝在沙发一角给自己舔爪洗脸。闻言它喵了一声表示肯定。

“还算挺有良心嘛。”

“喵喵喵!”是我找他要的好吗!应该表扬我!

魏琛:“你敢不敢要点脸?”

“喵~”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

“我有那么穷吗?!”

“喵~”谁让你看起来就很穷哦。

“……”好像很有道理。

“喵喵喵~”那个哨兵长得不错,性格也好,还是单身!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肥猫这会停下了舔毛的动作,转头朝自己的主人看过去,湿润的大眼睛看去非常无辜。

魏琛直接把手里的抹布丢过去,大喊道:“你脑子里敢不敢有点正常的东西?!”

肥猫机敏地躲闪,以格外轻盈的姿态落了地,它看着主人的眼神宛如看着一个智障。

我脑子不是你脑子?!过了三十岁的向导就是滞销品,你再不出货就要进仓库了!

魏琛很心累。

等魏琛将家里打理清楚之后,他洗了个澡刮干净胡子,换上衣服下楼吃饭。他的猫拒绝了回精神域睡觉的要求,强势霸占了他的臂弯,表达了要在主人怀里检阅天下的需求。

魏琛眉头一皱,正要拒绝就被心领神会的猫在手臂上挠了一爪。也许是前几天过度使唤了它,这些天它开始折腾回来,露着的皮肤没少留着这位祖宗的爪印,只能感谢它还没有在他本就不出众的脸上留下点痕迹。

最后他只能抱着这大胖猫,裤兜里放着钱和钥匙,在小餐馆里吃一碗红烧牛肉面。

用完餐后,他便抱着猫在路上随便走了走。偶尔还能撞见几对哨兵向导配对的小情侣甜甜蜜蜜地和他擦肩而过,然后猫咪便在他怀里仰头,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他,魏琛对此表示不屑。

当初在向导学院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导师耳提面命了很多次,他是个向导,而非哨兵——他选修的课程大半是精神攻击类甚至包括体术,而非一般向导修习的精神疏导和治疗。长而久之,若非他忘记戴上屏蔽信息素的隔离环,许多人都察觉不到他是个向导。

毕业时的哨兵向导舞会,那时刚成年的魏琛年轻气盛,对上前邀舞的哨兵扬言打不过他的人是不会考虑的,这一番发言激起几个哨兵的好胜心——然后他们的内心经历了从“我靠还打不过向导算什么哨兵”到“卧槽这他妈真的是向导吗”的心路过程。

魏琛最终在毕业时的评级里拿到了S,虽然评级对外保密,但军区内部有特殊的信息渠道,几处机构向他投来了橄榄枝,可他都没有接受。他回到他出生的地方,加入了一个有点渊源的组织,待了八年,直至组织在国家的力量下分崩离析,他才从刀尖舔血的赌徒生活中解放出来。

那些年里的记忆已经恍如隔世。

他眯着眼,晒着阳光,抱着他的猫,慢悠悠地走在路上,这已经是最好的生活了。

一个人应当一个人生活。

秋风掀起了落叶,从他耳鬓掠过,溅起了一阵凌乱的尘埃,在金色的阳光与黑色的发间里沉沉浮浮,像是被这个世界温柔抚摸时沾染上的温度。

 

 

 

03.

 

他醒来时已近午夜,喉中干渴,鼻息滚烫像是要灼干所有挤入肺部的空气。精神域多年积累下的旧伤未愈与淤塞之处阵阵刺痛,搅乱了他的五感。、

他大喘着气,失神般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白色的隔离间隔绝了所有来自外界的干扰——但同时也剥夺了他天赋异常的感官,因为无法掌控而生强烈的不安,席卷着孤独夜晚的哨兵。

身上的睡衣几乎已经被汗浸透,此刻发着凉,令人心寒。他的孟加拉白虎早在他陷入过去旧梦心神不稳时出现在他身畔,它卧着在哨兵的床榻下,扬起头,用湿润的鼻头在哨兵的手背嗅了嗅。

这么多年,叶修早就习惯了精神域的反复躁动。

他花了几分钟平静下来,强大的自控力再一次将他从躁狂的边缘拉扯了回来。他伸手抚摸了一下白虎的头,有点自嘲地道:“越安逸,反而越不安……真是享不得福。”

他总在离开曾经效命的那支队伍后,梦见过去阴暗诡谲、刀尖舔血的日子。他的手上沾满了见不得人的鲜血,常年游走于杀戮与阴谋之中,没有一日安寝,身上背负着国家最阴暗的秘密与不得宣于人前的荣誉。

他只是接受了正规军的训练,却从未当过一天真正的军人。

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一直待在那支特殊的队伍里。

只是哨兵到了一定年龄,还没有结合的向导,长期缺乏疏导的精神域在高压环境里的躁狂发病率成指数增长,国家无法接受如此不稳定的哨兵效命,更也不能承担因此失败的风险。

他被迫退役,父亲开了后门,用多年的军功换了正规军的军衔,将他塞进了真正的军队里。

可他骨子里仍然排斥这样的氛围。

想起白日当值时见到那群年轻而热情的副官们,因为酒醉将他落下而愧疚万分,以负荆请罪式的态度鞠躬恳求他的责罚,他就有些想笑。

……他们拥有干净而真诚的眼睛,充满了生命力,炙热的心向着心中的国家、人民,身负最高傲的信仰与正义,年轻的傲骨铮铮,当是最好的军人。

叶修不免迷茫,他甚至不知道现在的他应当做些什么、还能做些什么。

他的白虎忽然伸出粗糙的舌头舔了舔他的指尖,它能感应主人的情绪,无声地安慰。

无端端地,叶修忽然想起了白日里遇见的那只胖成一团黑色猫咪,软软小小的舌轻轻卷过指腹的触觉。和他的白虎完全不一样,那么柔软,一只手便能抱它入怀,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会是多么踏实而温暖。

凌晨时分,哨兵酒馆接待了一位迟来的客人。

认出他模样的几个服务生忍不住在光线暧昧处偷偷打量,昨夜只能看清他半张脸,但仍能看出四肢体长,简单剪裁的军服也掩不住他结实有力的身体,背肌将薄薄的布料撑起,蜿蜒向下,扯出几道褶皱再齐齐被捆紧裤腰里。他露在外面的手掌宽大,腕骨与指骨生得有些宽,臂膀处隐约可见肌肉的线条,脖颈处被发根的阴影掩盖,却更加惹人遐思。

今夜看到终于能见到他的正脸,人类总是按捺不住旺盛的好奇心,天马行空的幻想里早就将他描绘得帅得只应天上有。

但实际上,叶修的相貌并非出众,线条也不深,只是那双眼睛生得好看,点漆般的黑色瞳仁映着点灯光,眼尾有道微微的细纹,将情绪藏进阴影里。他的唇很薄,剃得极短的发也看不出坚硬或柔软与否,只是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吧台里的调酒师笑嘻嘻地给他端了一杯苏打水,杯壁上还挂着一对打了盐霜的樱桃。

“樱桃苏打,你的特调。”

叶修一愣:“我刚刚点的好像不是这个?”

“哎哟长官,昨天我查了查酒水单,您就喝了一杯果酒就醉成那个样子,搞得我们都不好打样。今天Boss不在,可没人敢收留您呢。”

叶修眼中隐隐一闪,他一手撑起下巴:“第一次喝酒见笑了,不好意思。”

调酒师手中擦着杯子,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不过听我们这里的一个向导说,您的精神体超级酷,您可能很快就不需要来这里的。”

叶修瞬间就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随即一笑:“借你吉言。”

但实际上他知道这很难,他过去的经历使他的精神域一团糟,旧伤未愈便添新伤,他只是竭力克制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和剜骨般的神经痛不把他的理智带走。不够强大的向导根本承受不了他的精神压,会被那些精神幻象所伤、迷失自我,他虽然屠戮过许多生命,但终究不愿伤害给予善意的某个人。

倘若哪一天,有那么陷入躁狂症的一天,他希望能在自己开始破坏这个他曾暗中保护的世界之前,能够有人终结他的性命。

他饮下那杯冰镇苏打,有柠檬的微酸和海盐的咸鲜,味蕾深处似有回甘,他向那位只是普通人的调酒师举了举杯以示谢意。

他百无聊赖地在酒馆里打发时间。舒缓的白噪音音乐,周遭热闹却不嘈杂的人声与欢笑,寂静生长的绿藤与朦胧暧昧的灯光,松懈着永远紧绷的精神。

直至后半夜的某一个时刻,原本昏昏欲睡的叶修忽然一震,他感到了精神域里孟加拉白虎的躁动不安,几秒钟之内他的白虎竟然跑了出去!叶修紧盯着它离开的方向,立刻站起来,他第一时间确认了酒馆内的其他哨兵们毫无异动,疑惑又惊惧。

他将结账的钱留在桌上,多余的零钱算作小费,匆匆和服务生打了声招呼便冲了出去。

曾经与过去的每一天,无论是在冲锋陷阵、以命搏命的白昼还是被孤独与欲望交织的黑夜里,他都从未想过,未来的某一时刻,属于他的向导会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画面是极其昏暗的,街灯已经因为某种汹涌而暴躁的精神力而炸开,地面散落着玻璃碎渣,在惨淡的月光下反射着星星点点的微光。

公园密植丛生处曲径通幽,地面的树影婆娑、绿叶交映,视野尽头只能瞥见白虎疾奔时舞动的一截长尾。他已经感到了躁动的源头——是陷入结合热的向导身上散发的浓郁信息素,虽然在忽然爆发的一瞬间就已经被迅速切断,但空气中仍短暂残留着那股味道,即使已渐渐转淡,也仍然能够为五感强大的哨兵所捕捉。

令白虎如此不安的原因,是因为那股信息素属于某一个曾安抚过它的向导。

……像是湿地里缓慢蒸发的潮热腥气,又像是草木茎干中汁液经过阳光灼烤散发的辛香,浓郁却又清新。

对叶修而言,也并不陌生。

公园附近是密集的居民区,方才一闪而逝的信息素不难引出几个缺乏自控力或是长期单身、极度渴望向导的哨兵,他们将会做些什么,叶修再清楚不过。

他曾接受过长期的向导信息素对抗训练,只为应对在战场或是任务中出现的某些特殊情况,但并非每一位哨兵都能理性控制自己,在本能的驱使下甚至能抛弃这个社会大部分的道德伦理甚至是法律规则。

他加快了步伐,在结束了最后一个转角后,他听见了白虎的吼声。

孟加拉白虎冲进了两个哨兵的精神体中间,利爪挥起带动了飒飒的风声,鹰隼立马松开抓住鬣狗的皮毛爪子飞了起来。不远处是两个哨兵打架的身影,间或能听见不堪入目的辱骂与喊杀,一只一米多长的黑色猫又脚踏蓝色荧火就站在那两个哨兵身后,它凶恶地龇着牙,挡在一个绿色的光球前面。

叶修眯了眯眼睛,看清了是什么之后,难免吃了一惊。

那是以向导精神力编织起的屏障!

就他所知,能够将精神力具象化的向导凤毛麟角,塔的档案里有记载的就不超过十人。

然而更让他惊诧的还远远不只如此。当他靠近才得以看清,斗殴的两个哨兵眉心各有一条纤细如蚕丝般的蓝色光线蜿蜒伸出,一直伸至那只猫又燃着荧火的爪下。

它竟操控着哨兵们的精神!

猫又眼中的瞳仁危险地竖起,在黑夜里发着诡谲的蓝光,它目光灼灼地关注着哨兵们的厮杀,却又在视野边缘警惕着叶修和他的白虎。

叶修只向它靠近了一步,猫又的目光便迅速移向他,口中发出了威胁的声音,又一根淡蓝色从它爪下伸出,虽停在半空并未朝他袭来,叶修停下了动作,同它对视着。

有微凉的晚风穿过树冠与径道,拂过他耳际与猫又身上的皮毛,秋夜的寒意如一条看不见的蛇般缓慢地从脚底向上蔓延。

这分明和平常的夜晚没有什么不同,有人醉生梦死,有人孤独失眠,凝结悲欢爱欲,尘世千姿百态。

 

 

 

04.

 

当鹰隼断了一只翅膀、鬣狗背部被蛮狠抓开一道伤口,齐齐发出悲鸣之时,陷入躁狂迷乱的哨兵们也终于停止了动作,昏迷倒地。精神体回到了他们的身体里,严重的精神创伤令它们短时间无法离开哨兵的精神域。

孟加拉白虎停在它主人的身边,沉默地望着猫又身后的光球。

它注视着那道身陷光球中模模糊糊的影子,目光里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忧伤,强大的影子落在地面,与哨兵的影子汇在一起。

而猫又依然与他们僵持着,始终不肯放松一毫。主人的精神状态影响着它,它此刻敏感而尖锐,警觉而凶猛。

没有人知道向导在没有抑制剂的情况下能撑多久,精神力耗尽的那一刻可能就在下一秒。

哨兵已经捕捉到不断靠近的脚步声,他知道时间所剩无几。

权衡之下,叶修向猫又迈了步,白虎依然站在原地不敢动。

猫又死死地盯着他,直至叶修在它面前蹲下,同它平视。

叶修无惧它微露的利齿,伸手在它的头顶摸了几下,眼尾微微挑起,那些细细的纹路向后蜿蜒,似是一道笑纹。

“是你吗?小猫。”

猫又没有动,全身紧绷着,有些骇人的猫瞳直直看着哨兵。

它感受得到主人痛苦难耐、焦躁慌张的情绪,它懊悔乃至憎恨自己未能好好保护他。面前的哨兵拥有强大的力量,坚毅的意志,他曾温柔挠过它毛绒绒的下巴,露出好看的笑容。

如果、如果那一天主人没有答应那个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就好了……

它收回了利齿,矮下头在叶修手腕里蹭了一下,终于让开了身后的位置。

事发突然,它清楚没有抑制剂主人撑不了太久,他自成年后压抑至今,那种来自本能的渴望像是荆棘刺穿骨髓深达灵魂,潮水般会将人淹没。

叶修抽出军靴里常年别着的一把小匕首,利刃在黑暗中闪出一道冷光,猫又忽然警惕地一爪按住了哨兵的裤腿,抬头看着他。

“没事。”叶修笑了笑,右手熟稔地挽着匕首,在自己的左手臂上毫不客气地割了一道。磨得锋利的刃轻易便能伤及肉体,鲜红温热的血液登时流出,洒在了地面,浓郁而霸道的哨兵信息素霎时散了开来,瞬间覆盖掉空气中原本的味道。

猫又看着哨兵在剧烈的痛觉下皱了皱眉,手法娴熟的用衣袖绑住了伤口。他用未受伤的另一只手摸了摸猫又的头,然后朝着那个素未谋面却并不陌生的向导走去。

他的右手贴在那道精神力织成的光球前面,先是轻轻触碰,来不及同那个人打声招呼便被接纳了进去。一道刺眼的绿光之后,他走进了向导的领域。

叶修睁开眼,终于看见了那个男人。

他跪倒在地上,黑色的头发蓬乱,沾了杂草,脖颈湿漉漉的,沁满汗水,一直浸透了背上的T恤衣料,原本的外套被甩在一边,他一手撑着草地,另一手则攥紧了胸前。

浓郁的向导信息素积聚在封闭的光球里,哨兵被刺激得心惊肉跳。从伤口上弥漫开来的哨兵信息素瞬间变得汹涌,霸道侵占和挤压这逼仄的空间。

“卧槽,你、你他妈就不能,”向导的声音低哑而颤抖,“收敛点,味道、道冲得我头昏!”

叶修感觉自己的神经都在跳,指尖颤栗着,血液奔涌向大脑皮层和心室,像是有什么想要挣脱身体的禁锢冲出来。

“彼此彼此。”叶修哼道,然后极为克制地朝向导走了一步,在他身旁蹲下来查看对方的情况。他的手在即将碰上向导额头的瞬间就被对方挥开,然后向导从汗湿的发间朝他撇来了自认为凶狠的目光,陷入欲望而潮红的眼角明显暴露了他的劣势,浸润水光的瞳仁像是倒映在深海里的星星,明亮又柔软。

哨兵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向导四肢哆嗦着,坐起来的动作倔强可笑,但他仍然坚持。

“不用看,我知道怎么、回事。”他脖下的衣服也已经被汗浸透,和貌不其扬的面容相比,半湿的衣料隐约勾勒出好看的肌肉线条,健康有力的身圌体与克制隐忍的神情散发着一种无与伦比的魅力。哨兵面不改色地听着血液撞击耳膜的声音,除了被信息素挑起的本能反应之外,还有被撩到的一点冲动。

“反正、都这样了……”魏琛闭了闭眼睛,然后佯作无所谓的一笑,“随你。”

叶修沉默了几秒,再开口的声音沙哑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这可不是for one night,你认真的?”

魏琛一顿,然后嗤笑了一声,又黑又亮的眼睛朝人望去,带着一点玩世不恭的笑意:“哎哟,长官你还知道这词啊。”

叶修在他面前半蹲下,与人平视,咧开嘴角恶劣一笑:“别后悔。”

魏琛忍不住哈哈笑起来,然后一只手握住了哨兵的衣领往自己身上一扯,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几公分,神志恍惚的瞬间,魏琛竟然觉得这个哨兵其实有点帅。

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哨兵一手扣住他的后脑,一手握上他的腰,蛮狠地将他压在草地上大力地亲吻,蹭破的草尖溢出绿色的汁液,涂抹在他们的衣襟上。

急促的喘圌息之间全是信息素的味道,他们的胸膛相抵,两腿被哨兵的膝盖强硬分开,充满侵占欲的动作令人丧失理智。他们隔着衣料无意磨蹭得越发兴奋,动作愈加亲密和放肆。

隐约听见了白虎发出示警的吼声,哨兵才清醒了一些,他贴在向导发红圌湿圌热的耳根下哑声问:“还有力气吗?”

“什、什么……”魏琛依旧陷在陌生而刺激的快圌圌圌圌感里回不过神。

叶修忍不住轻笑:“难道你以为我们要在这里结合吗?”撑不了太久的精神力屏障外面还有虎视眈眈的哨兵,说不准结合到一半就要跟人打架,那他可能会发疯。

“信息素标记一下,我们先离开这里。”

魏琛迷糊地“嗯”了一声,他已经快被结合热逼疯了,哨兵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们再一次吻在一起,攀升的体温令相贴的脸颊都烫极,不断分泌的信息素达到了一个峰值,哨兵对向导敞开了自己的精神域,有幽绿色的光点在其中逐渐汇聚,形成属于向导柔软细长的精神触手,它们有些迟疑地前进了几步便没有再靠近。

哨兵的世界太过扭曲,躁郁构成的堵塞与黑暗太多了,贸然进入哨兵的精神域容易造成对方反抗而被精神力反噬。

叶修轻拍了一下向导的背脊,低沉地道:“进来。”

向导召回了他的猫又,在漆黑的精神域为他引路,分散又汇聚、不断伸缩变幻大小的精神力终于冲破了外面的阻碍,抵达了哨兵的精神域。

那是一片阒静无声的海岸,高耸的石崖下是被海水往复侵蚀的岸,大风掠过,魏琛看见了坐在崖上模糊的身影,好像就是下一秒他就到了那片影子面前——

剧烈的痛从身圌体上传来,他曾受过许多伤、忍过许多疼,却从未有感受到这样一种几乎要劈开灵魂一般的痛楚。

那个影子忽然轻柔地吻在他的唇边,他来不及触碰甚至看不清他神情,下一秒他便从哨兵的精神域里退离,迅速消退的精神力令他的头皮发麻,无以凭仗的恐惧使他挣脱了本能的欲望,睁开了眼。

哨兵一手抚开他额前湿漉漉的发,吻在他左胸上被咬破的伤口,下方的心脏正在有力地跳动着,鲜血与信息素混在一起的味道黏腻而刺鼻,令他恍惚。

原本以精神力罩在他们身上的屏障消失了,魏琛从树冠的缝隙里看见了没有月亮的夜空,星星像宝石,云影像绸纱。

哨兵将他背起,看似削瘦实则结束有力的身体稳稳支撑住了自己。在模糊不清的视野里,他隐约看见了两三个哨兵,还有一头巨大而健硕的孟加拉白虎,它那么勇猛,又那么美丽。

……他终于失去了意识。




-To Be Continued.



迟到十五分钟的叶修生日快乐_(´ཀ`」 ∠)

太咸鱼了这两天……没能赶得及写完。

争取明天写完,不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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