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琛

甚至连北极更新都没有了☃
【文被屏蔽了80+篇/补档随缘】

《北城》[叶魏]

◎Written By 颜未臣

[叶修×魏琛]

❀偏互攻/这个叶是带着点京腔的叶(

❀强推BGM:《Take me with you》

 

回忆模糊不清,就给自我欺骗提供了机会。

——Kazuo Ishiguro

 

 

魏琛只穿着一件不算太厚的冲锋衣,在走下机舱的一瞬间就被可怕的低温冻得眼睛发红。接近中午的天色仍然日光稀薄,浓稠的积云与雾霾在天空铺陈开来,脚下的影子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似乎就要被暗色埋没。

身无长物的他不算困难地挤进了拥挤的机场巴士,在嘈杂的人声里小口呼着白汽。人群拥挤带来的短暂暖意有些令人昏昏欲睡,他贴着玻璃窗口漫无目的地看着外面。

从机场离开后他再顺着指示牌下了快轨,怀里抱着唯一的背包,暖气斥满车厢。魏琛掏出手机看了两眼,信号并不好,也没有什么新消息。

半个多小时的快轨之后又换乘了三站地铁,他在摩肩接踵的人潮中挤出方寸之地,安静而沉默地向着陌生的目的地靠近。

魏琛租了半年期的房,在老城区的胡同大院里。导航指引的位置并不清楚,他无奈地给房东打了电话,说话的声音还在发颤。

房东似乎还没睡醒,声音懒洋洋的,带着点不是很明显的京腔。魏琛结束通话后仔细看了眼时间,刚过12点,他照着号码加了房东微信,被通过之后他赶紧趁着手指冻僵前发出了定位。他周围是卖各种纪念品的热闹商铺,热闹得他几乎怀疑起房东是不是在驴他,租房之前房东在电话里大言不惭地说自己的四合院除了蛐蛐声真的安静如鸡。

等了大概十五分钟,魏琛便看见个裹着军大衣的男人远远走过来,他的眼睛又深又亮,打量着周围,一副在寻人的样子。魏琛不假迟疑地同他挥了挥手,男人瞥见便直直向他走来。

“是你租房?”

魏琛点头。

“吃了饭没?”男人低下头掏出了手机,“可以外卖拼单,划算。”

“随便点,我不忌口。”

魏琛跟在他身后,一同从某个狭窄的胡同口挤了进去。

绕七绕八的十来分钟,魏琛仔细辨认着方向,然后和男人推开了闹中取静的四合院宅门。入门可见青砖影壁,雕着几尾锦鲤和卷云纹,细微之处早被时间和雨水冲刷得模糊。从垂花门而入能看到很长的游廊,隔着庭院正对的正房两侧种着两棵玉兰树,两侧厢房前各有两棵较为矮小的杏树。

男人指着东厢房道:“你就住那,西边的我改成了书房和储物间了,挺乱的。”

魏琛没有意见,天气也冷,也就没有仔细研究四处的格局,直往自己的房间里奔去,房东跟在他后头,慢悠悠地走进去打开了地暖:“阿姨昨天过来打扫过,可以直接住。”

魏琛看了看房间,除开卧室还有个正厅,角落还隔了个房间改造成了浴室,无愧高昂的租金。

“先签合同吗?”魏琛转头问。

男人在热起来的地暖中解开了军大衣的扣子在正厅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对折两次的A4纸递了过去。

“我签了,都按我们之前说过的,你看过觉得可以就签。”

魏琛一目十行扫了过去,提笔就签,嘴里念着:“你叫叶秋?”

“嗯,”叶修接过他签好的合同,看了看说,“身份证给我一下。”

魏琛从口袋里拿了证件出来:“我一次性付给你,还收押金吗?”

“不用,你微信转帐就可以。”叶修咔嚓一声将证件拍照留底。

事儿办完,叶修的手机就响了,他低头看去:“外卖。”

叶修和魏琛互看一眼,不约而同地张口:“你拿。”

语毕两人一顿,又是异口同声。

“我是房东。”

“我穿得少。”

沉默地两秒钟之后,叶修脱下了军大衣,递给了魏琛。

魏琛无语地接过,裹上之后出了门。大衣里残存着另一个人的体温,还有并不浓烈的烟味,在北风中渐渐隐没了味道。他穿过游廊,开了三道门才见到门口的饿了么小哥,奔向午餐的这段路真的漫长而悠远。

至于叶修正低头看着相册里那张身份证,证件照里的男人更为青涩,眼睛锐得像鹰,嘴唇抿得很薄,五官棱角分明,张扬而放肆。

可是他见到的男人,眼下青黑一片,蓄着点狼狈的眼袋,凌乱的头发铺过额前,没刮干净的胡茬与脱着皮的嘴唇,塌肩弓背地站在热闹的街市中,格格不入。他从遥远的南方而来,背着疲惫和颓唐,走进了这座布满风雪的北城,是想要摆脱什么又或是想要遗忘什么罢。

叶修并不想过多地去探究租客的生活。

拎着外卖袋子走进来的魏琛将大衣脱下丢给他:“很暖,就是有点土。”

叶修闻言笑了一声:“有得穿就不错了。”他挑走了宫保鸡丁盖浇饭,披上大衣打了声招呼便推门离开。

魏琛拆了一次性筷子,劣质木头在空气里溅开了一点碎屑,他用指腹摸了摸筷子尖,夹起饭直往口里送。糖醋里脊,里脊做得有点老,糖多了醋少了,腻得难受,他忍不住多扒了几口饭。

勉强吃完,他坐在原地酝酿了半天,克服了对寒风的恐惧,终于出门去趟超市买点日用品。

魏琛回来的时候裹着一件超大的棉服,下摆都到小腿肚了,他手里拎着个水桶,里头是些纸巾洗浴用品之类。风迷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他掏出钥匙哆哆嗦嗦打开了宅门,绕过游廊回了自己的厢房。

冲了个热水澡之后,他裹着被子坐在床里头打开了笔记本,接上WIFI,放起了本地无聊的新闻。地铁改价,PM2.5指数再创新高,二环十三狼成自媒体创始人……魏琛随便听听,然后就开始发呆。

过于孤独的时间总是让他归于平静之后再急速陷入焦躁之中,魏琛在床头的衣服口袋翻倒出烟盒和打火机,他有些粗暴地撕开了纸质烟盒的盖子,抖出了一根咬在嘴里,点燃了火焰。

焦油和尼古丁的味道麻痹神经,灼烧的劣质烟草带来烟雾迷离的抚慰,他靠在床头的眼睛像是半梦半醒之间微微阖起,睫毛在眼下展开一段细密的阴影,悄悄隐藏起许多秘密。

笔记本的屏幕里礼貌而英俊的主持人开始介绍酒驾新闻,搭配他富有磁性的播音腔,画面调出了监控录像,重演一遍了惨痛的交通事故。魏琛搓了搓手指,笑了一下。

手机的系统铃声忽然响起,魏琛看了一眼,是备忘录提醒他该打个电话。

魏琛打开手机的拨号键盘,拨出了一串熟悉的号码。

“喂。”

“……喂你个头,你还没死呢?”电话另一头的男人声音有些暴躁。

“命里带王八,死不了。”魏琛嗤笑,手指夹烟,动作熟稔地在床沿磕了磕烟灰,银灰色的灰烬散在木质的地板上。

“活一做完人就消失了,我他妈还以为你死了,正打算高高兴兴卷钱回老家结婚,你可打什么鬼电话。”

“那你可小心洞房花烛夜我挂房梁上给你剃成秃驴。”

“……啧,你可真不留情。”

“那可不是,结个婚就出家咯。”魏琛笑。

“少贫,钱我给你存瑞士的户头,你自己悠着点。”

“嗯,我打算休息半年,”魏琛又吸了口烟,喉咙沙沙的声音有些粗,“老方,我累了。”

方世镜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未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他叹了口气:“嗯,你王八命呢,好好活。”

魏琛闻言冷不丁一笑,不小心呛了口烟:“可去你的。”

当然,好好活啊。

挂了电话的魏琛抬起了左手,他张开了粗糙的掌心,目光一寸寸向下,右手的手指忍不住摁住左腕上黑绳串着的一块珍珠那般大的石头。乳白色的石头纹路里混着丝丝缕缕的鸽血红,有些特别。小石头被磨得光滑无比,在灯光下面反射着好看的光泽。

魏琛不敢闭眼,他怕那些回忆前倾后涌挤到他的眼前,将他带回那个满是腐腥、潮湿的山里头,漫山遍野的艳丽花枝摇摆,孩子的嬉闹声和死亡的枪声,一阵又一阵。

他不远万里地来到这里。

是要寒冷带走关于温暖之地的一些故事。

魏琛吸完最后一口烟,吐了个烟圈。

坐在温暖的被窝里听着笔记本里一直报个不停的新闻声音,他睡着了。醒来的时刻他有些恍惚,陌生的环境拉伸了敏感的神经,强烈的恐惧和慌张加剧了血液奔流的速度,被踢到床脚的笔记本已经耗尽电源失去了声音和画面。魏琛坐起身,花了几秒钟平静,然后打开了床头的夜灯。

入夜的北风一遍又一遍拍打着窗沿和门缝,细微的吱呀响声与风间的呼啸搅动在一起,令人不安。

有那么一瞬间,魏琛后悔起了住进这个闹中取静的四合院。

但太过嘈杂的环境更加让他焦躁。

人果真是麻烦的动物。

魏琛打开手机,正打算叫份外卖,门就被拍响了。

“那个谁,没死吧,在不在啊!”

魏琛一听气笑了,立马喊:“还喘着气呢!找我干嘛!”

“请你吃晚饭,外卖点多了。”

不吃白不吃,魏琛披上刚买的大棉服就奔去开了门。

叶修眯着眼睛,裹着军大衣,偏长的头发被风舞乱,并不能看出在这寸土寸金的大城市里拥有一座四合院的富贵壕气。

魏琛跟着叶修进了他的正房,感人的地暖带来舒适的温度,加湿器在角落安静运行,并不会令人感到太过干燥。

叶修的房间被改造得更加彻底,正厅与主卧之间的隔断墙被拆掉大半段,墙上挂着超大尺寸的液晶电视屏,懒人沙发边是乱糟糟的CD架和杂志书架,羊毛地毯上的茶几桌面放满了零食和水果,这会被隔了半个桌面放了一个超大的KFC外卖袋子。墙根的立柜上摆得电热水壶正烧着水,发出咕嘟咕嘟的响。

电视屏幕里正小声放着意甲的AC米兰对切沃的球赛录播,画面超清,观感极好。魏琛摇头坐在地毯上坐下,以眼光无声斥责着房东的富二代生活。

叶修老神在在地打开外卖袋:“老辈传给我的院子,几个月了才遇着你这一个阔气房客,终于给失业人士来点进账,够惨兮兮。”

炸鸡烤翅的味道瞬间充盈了鼻腔和干瘪的胃部,食道下意识地蠕动,魏琛眼疾手快揭开了全家桶的纸盖,抄了块麦辣鸡翅开始啃。

“欸,”叶修对这还真毫不客气的房客无语,抽了张纸垫在他盘起的腿间,“掉地毯里明儿你来洗,阿姨脾气可不好了,我才不想找骂。”

魏琛边啃着鸡翅边翻了个白眼。富二代还有阿姨打扫呢,下水道男孩只有勤劳的一双手。

叶修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想看什么,球赛我也看不懂,就是开起来有点声,别太安静了。”

“随便。”魏琛含糊地道,在袋子里吐掉了骨头,啜了口冰凉凉的可乐,爽翻天。

叶修按了按,最后停在了动物世界:“那就听听赵忠祥老爷子给我们讲讲老鹰养崽子的故事。”

魏琛哈的笑了一声。

吃饱喝足了之后,魏琛瘫在软软的地毯里靠着沙发腿儿,也懒得说话,抽了张纸巾慢悠悠地擦手。

叶修倒在懒人沙发里陷了进去,用脚踢了踢他的背:“垃圾丢门口去,留屋里有味。”

“不想动。”魏琛无比诚实。

叶修眯缝着眼睛盯着他的后脑勺:“你可别是什么逃犯吧,邋里邋遢,还这么有钱儿,半年房租说给就给,小十万呢。”

魏琛眼皮都懒得抬:“怎么的,还不行我是个煤老板啊。”

“那魏老板啊,您的金项链金扳指可去哪了哦。”

魏琛晃了晃脑袋:“说来话长啊,一路上济了不少贫呢。”

“少贫,”叶修笑,眸里一点光亮闪烁,“说真的,你到底来这儿干嘛啊。”

“看看换个环境活得会不会更舒坦,”魏琛刚说完,便喟叹了声,“结果低估了北方的寒冷。”

夜深的时候,初入北城的魏琛却再也闭不上眼。他盯着黑暗中泄露进来的一小片月光,意识模糊又清醒,看了许久,也不知道时间是长还是短。鸟的声音伴随着苍蓝色的黎明响起,他在床上又翻了个身。

熬到天光亮了,魏琛起身,喉咙干得像是要裂开,他在桌上倒了杯隔夜水,冰得胃里一个哆嗦。他穿好衣服,研究起自己即将入住半年的房间。厅后有个小厨房,虽然炊具都擦得干干净净,但毫无油烟的痕迹明显就是个摆设。冰箱里除了矿泉水和啤酒便一无所有。

魏琛想了想,拿上钱包和钥匙出了门。

他回来的时候正遇见叶修在庭院里打太极,他愣了愣,这画风有点怪怪的。

“早啊。”叶修对他眨了眨眼。

“……早,”魏琛走近,一脸诧异地问,“您这是提前步入中老年吗?”

叶修平静地回:“看不出来吧,我今年可九十了。”

魏琛翻个白眼:“滚蛋。”

叶修歪头,慢悠悠地向他出拳,魏琛对这养生拳嗤之以鼻,避也不避,坚信自己强壮的胸肌足以对付,却不想那记拳到面前忽而一转,速度极快极快!他几乎无法分辨去势,身体本能地一让,但姿势已老,拳至左向朝他腹部一击——魏琛发誓,昨夜才消化入肠的鸡翅膀在里头晃了晃,槽!

魏琛姿势偏了偏却仍未避让得及,左手里提着鸡蛋,右手提着蔬果,要不是顾忌才刚花的钱,魏琛应当挡得下。

“叶秋你大爷的。”魏琛起身便瞪了他一眼。

“八分劲呢,”叶修抬起下巴,笑着瞥了他眼,“腹肌不错啊,练过啊。”

魏琛切了一声,转身就走。

叶修也不在意,只是继续慢悠悠打着他的拳。薄薄的长袖长衫在晨光和寒风里飘着,隐隐露出他劲瘦的身形,地面的影子时快时慢,玉兰空空如也的细瘦树枝上忽然停了只鸟,啾啾叫了一声。

魏琛揉了揉自己的腹部,然后进了厨房慢悠悠地洗菜。食材在他的手指间慢慢褪去泥土尘灰,露出它们本来鲜艳的模样。最后他就留着半边西兰花,剩余都放进了冰箱。

他在灶上坐了锅水,滚开之后,将切块的西兰花用沸水焯了会便关了火。他再倒出里头的水,但没有全倒干净,还留着点,他再将火开起来,倒了一点点油又焖又炒,最后在西兰花绿得最好看的时候淋了一点酱油和盐,将菜起了锅。

电饭煲里煮好的稀粥已经在空气里散出米粒的稠味,他拔掉电源,盛了一碗粥,搭着那碗西兰花当作早餐。

清淡得十分南方了。

他一个人坐在桌前,边听着电视里的早间新闻,边吃了起来。

个把月没有自己做过菜了,盐放得有些少,他想。

下午的时候魏琛又窝回床铺里,打开笔记本瞎看,这里的新闻那边的新闻,这里的论坛那里的帖子,最后他看起了谷歌里的全景地图,熟悉和了解这座城市。不过太大了,也太无聊了,看了会魏琛便点了支烟。抬手的时候他又见到了手腕间的石头,他摸了摸,也不知道心里在咂摸着什么。

在房子里颓了两天的魏琛,终于在一个没有雾霾的天气里剃了胡子出了门。

叶修似乎不在家,也不知道这两天有没有在。

他已经在一个人的时间里活够了,打算出去找点事做。

没有学历也没有什么文凭,也没有什么好工作可以做。

最后魏琛找到个酒吧里大堂服务生的工作,偶尔在调酒师忙的时候还要过去帮着调两杯酒。基本都是夜班,薪酬还行,魏琛当天就走马上任。

穿上服务生的制服,魏琛在镜子前摸了摸自己有些凶的寸头,无奈地抓了抓,整了下领结便进了大堂做事。

他这些年什么工作没有做过,察言观色的本领几乎刻在骨子里,该陪笑的时候陪笑,该让人摆脸的时候摆脸,他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毕竟生活就是这个样子的。

过了晚上八点之后,来的客人便多了起来,舞台上驻唱的歌手也才上岗,空气里冒着一阵又一阵的酒气,冰块撞击玻璃杯的声音叮当叮当,点缀着乐曲。他耐心地引导入座、点餐,忙碌在来往的人群中,总偶尔有些大胆的小姑娘偷摸着戳了戳他的手臂和腹肌,紧绷而修身的制服根本挡不住身材。

他倒并不介意,几个姑娘而已又不是大小伙,值得他埋伏在他们回家的巷口揍两拳醒醒酒。

凌晨两点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位喝醉的客人,魏琛站在门口吹了半天风才恍神走了进来。领班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没想到你一个新手这么熟练,以前做过吧。”

魏琛没有多话,点了点头。

“辛苦了,以后好好工作,来北漂的都不容易。”

领班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魏琛无语地应了声,便躲进了换衣间。换衣间里有不少服务生,但他刚来和谁都不熟,他也懒得打点关系,便躲在角落换好衣服便离开了,无视了门后窃窃私语好奇讨论他的几句声音。

凌晨的城市像一架沉默的机器,不停地吞下梦想,不停地吐出生活的残渣和垃圾。霓虹灯管闪烁,路灯高耸照亮路面,偶尔行进的车流打出的车头灯几乎要晃瞎人的眼。

他穿着厚厚的棉服,筒靴敲打着空荡荡的街道,到处都是高楼和大厦,影子长长短短如同鬼魅。

他即将融入这样的生活。

到家后,魏琛冲澡的时候就差点睡着。今晚他说了太多话,几乎把他从前欠下的还上了那样多,见了太多形形色色的人,神经紧绷却又因为这经历冒着烟火气而觉得松弛,热水洗刷着他的脸,他的肩和臀,他的肌肉和他的伤疤,他在这一片狭小的热气腾腾里忽然找到了安宁。

还未及吹干头发,魏琛倒床便睡。

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一两点了,他饿得手脚发软,可是精神头无比饱满,他甚至觉得自己能抱着杆枪打下一座直升机。

理智叫他赶紧点份外卖,但情感他又很享受自己做饭的感觉。

手机嗡的一声响,魏琛捡起来看了眼,是那个智障房东的微信。

问他在家做饭了没,可不可以来蹭顿。

魏琛啧了两声,想着报答全家桶之恩,大发慈悲让他半小时后过来。

等魏琛做完饭,叶修正好敲上门。

几日没见到这人,魏琛打量了半天,感觉有些奇妙。嗯……剪了头发,衣服没那么土了,哦是终于换掉了军大衣,穿着件修身的呢子大衣,十分装逼。

“出去了?”魏琛边摆放碗筷边问。

“被老太太召唤回了趟家,然后被骂得狗血淋头滚回来。”叶修不客气捡起筷子就动菜。

“啃老啧啧啧,活该。”

“……”叶修咀嚼着片和腌肉爆炒后带着肉香和油光的冬笋,无奈地说,“手艺不错,但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这院儿家里给的吧。”

“嗯。”

“现在失业着呢吧。”

“……嗯。”

“失业得挺久的吧。”

叶修想了想:“还行。”

魏琛又啧了一声:“吃你的饭吧,啃老族。”

“……”叶修懒得继续解释自己的情况,权当默认了,吃人做的饭,屋檐下该低头要低头。

吃过饭,叶修摊在桌儿上,看着魏琛把碗筷什么的丢进了洗碗机,便问道:“你买的?”

“嗯,很烦洗碗。”

魏琛进浴室洗了把脸出来,看见叶修还摊在他桌子上便走过去拍了一把他的肩:“你还赖这呢?我可付了房租呢。”

“嗯?”叶修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意识逐渐拢了拢,“啊,昨儿一晚没睡,跪祠堂呢……抱歉,我走了。”说着他起身一个踉跄,差点撞门框上,魏琛还没来得及说声小心,便见他扶着门口走了出去。

冷风一吹,人背影肩平背挺的,人模狗样。

“什么人啊这是……”魏琛啧啧道。

随便收拾了一下,魏琛便去上班了。

叶修倒在柔软的羊毛地毯里,头磕到了茶几角,一瞬间的晕眩感有点搞笑。背后的伤口大概率在发炎,全身酸软是在发烧。他本来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弱鸡,也没少了什么锻炼,可能是闲散久了惯得吧……唉,那个魏做的菜比老太太做得好吃多了。

在意识模糊前,他撑着起身,从茶几抽屉里的药盒里随便拿了片消炎药,兑着水壶里不知道是昨天还是前天烧的水吞服了下去。

衣服都没脱,他就陷在软得不像样的懒人沙发里睡着了。

梦里有很多乱七八糟的画面和声影……纠纠缠缠,忽隐忽现。

“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你都要回来……你要回来。”

那是十八岁的叶秋,他握着自己的手,没有哭,但眼睛红得就像兔子。

他没有答应他,只是笑着骂了句傻逼。

年少的时候总是这样轻狂,总觉得说了句太弱的话很没有面子。

然后漩涡一般的晕眩感,他又见到是老气横秋的老爷子,一把年纪还穿着个笔挺的军装站在他面前甩着鞭子。

“你走啊?!你不是很能跑呢吗?!现在好了,再也跑不了吧!”

他吊着个胳膊,拖得脖子肩膀疼得要命,手指却没有知觉。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叶修知道他的时间从那一天就停滞了,这些年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能做什么,那些别人眼里看起来很牛逼很厉害的事情就算他做得到,却仍然觉得不属于自己。

直到他最深的秘密被老太太翻了出来,家乱了,他的心却定了。他的孪生弟弟和他长得那么像,却好在这一点不曾像他。

……如果他的人生已经结束了,那么这些年他又在强撑着什么呢?他想不透这样的坚强从何而来。

他看不透自己,更想不通这样可怕而执拗的灵魂到底是怎么生长在他的身体里的。

那时的他选择躲在了百年老宅里,装作自己仍然过得惬意。

却始终被安静得只有风声的屋子大声嘲笑着孤独。

这真的太傻逼了,自作聪明地离群索居。

叶修在过高的体温里终于睡熟了,没有梦也没有声,身体的免疫系统在运行,抵御着细菌感染,抵御着不断呼啸的寒冷,每个器官各自运作,维护着生命机能正常运行。

叶修终于再醒来的时候,被日光灯管里的光刺得眼睛流了泪。

立柜的热水壶里咕嘟咕嘟烧着水,角落的加湿器蒸起白雾,叶修掀开身上的一条厚毯子,歪坐起来,有点懵。

“叶秋?”他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声音低哑得不像话。

他似乎听见卧室里传来了一句“等等”,然后一个男人走了出来,西装革履,胸前甚至还别着一朵花,就像是从哪个高级酒宴上刚回来的贵公子。他的头发全部被发胶固定在后面,油光光的大背头显得他更加成熟,他的五官……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

叶秋见到他醒了,按着蓝牙耳机匆匆说了一句“先这样,其他的用书面报告发到我邮箱”,便摘掉了耳机,走到他面前,半跪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哥,还烧着吗?”

叶修摸了摸他的,再摸了摸自己的:“退了,来点水。”

闻言叶秋便起身给他倒了半杯水,又去饮水机那兑了半杯冰水,晃了晃,凭手感是温的,便端到他面前。

叶修渴得像是穿越了一整片沙哈拉沙漠,一口气仰脖喝光。

叶秋接过他的空杯子,问:“还要吗?”

叶修摇头。

叶秋便将空杯子放在茶几上,自己在他跟前的毛毯上盘腿坐下来。

叶修见状就笑:“小心西裤绷裆啊。”

“你可别咒我,”叶秋瞅了一眼,状况良好便抬眼看向他哥,“我白天在飞机上,十几个小时,落地才看到阿姨发的短信。”

他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后背要不要我给你上点药?阿姨说爸打得可狠了。”

“没事儿,是老爷子让我长记性,该受着。也没怎么孝顺过他,就这样吧。”叶修倒是无所谓。

“你真的是顺着他的话不行吗,硬要和他犟。”

“那老东西啊,我要是让一步,他能进十里,”叶修笑笑,也不在意,“你吃了饭没?这么孝顺呐,下机就直接来看你哥死没死透。”

叶秋气笑了:“孝顺你个头,我怕你饿死,助理去买粥了,等会就到。”

“啧,叶大总裁还真的很有范儿呐。”叶修摸了一下他的头,便往后一靠一动也不想动了。

“我让你来操盘你又不肯,成天搁外头也不知道浪什么……”叶秋嘀咕道。

“你哥还没倒排牌呢,偶尔折腾折腾盘面就够了,挺累的。”

“我是管不了你,你随意吧。”叶秋听见了敲门声,起身开门,接过助理买的粥和宅门钥匙,并嘱咐他在车里等自己半小时便关上了门。

叶修吃着热腾腾的鸡丝粥,叶秋在浴室里洗毛巾,用热水烫了烫,拿出来给叶修让他自己擦擦脸和手,发了汗多少有点不舒服。

“秋啊,你什么时候对女朋友这么体贴就不会被踹了好吗?”叶修笑眯眯地看着他来回走动的身影说道。

“滚蛋,只有我踹人的份OK?”叶秋最后在他面前坐下,盯着他吃饭。

“行了吧,忙得一年到头都不知道在哪里,我想见你一面都只能照镜子。”

叶秋闻言就笑了,推了一把叶修的肩:“你可够了啊,怎么可能会想见我,小时候天天嫌我,靠近点就要揍我!够混蛋的。”

“你小时候成天挂俩鼻涕跟在我后面喊哥啊哥啊,烦死个人,哪像现在人模狗样的,还是这张脸帅,撑得住。”

叶秋还真的是有点想打人:“你夸我的时候能不能真心实意点,别顺拐赞美自己成吗?”

叶修摇摇头:“并不想夸你,但你助理买的粥真的不错。”

“……算了,东边那房子现在住人了?”

“嗯,已经住了一个多星期了吧。”

“这都凌晨1点多了,也没人在家……怪怪的,你小心点。这边人少,出点什么事还真没人能帮忙。”叶秋有点担心。

叶修说:“是个挺有意思的老爷们,做饭挺好吃的。好像现在找了个夜班工作吧,白天都在睡觉。”

“行吧明儿一早我还要坐飞机,就不留了,这快餐盒我带走了,你麻利上床睡了就成。”叶秋系好了快餐盒的袋子,拎在手里头转身就走。

“嗯,注意安全。”叶修裹着毯子起身就往房间里走。

叶秋回身关了灯,在黑暗里看了一眼叶修的背影,便关上了门。

叶修在一片黑暗中脱下了大衣和打底的毛衣衬衫,背后湿淋淋一片,有血的味道也有的是汗,他并不想让叶秋看到这些。

他犹豫了半天,给智障租客发了条微信。

魏琛听见微信响声的时候刚好在更衣室换下制服,今天客人来得少,下班也早。他光着膀子看了一眼,是傻逼房东。

看清了内容之后,他皱了皱眉头。

魏琛换好了衣服之后,走出酒吧街,在外面大路上扫码了一辆小黄车,骑着往回赶。

迎面驶过一辆大奔,炫目的车灯里他偷偷骂了句槽,默默继续蹬着脚踏板。

回到四合院里,魏琛直接奔向乌漆嘛黑的正屋门口,拍了拍门。

“叶秋?”

踢踢踏踏一阵脚步声,门开了,就着苍白的月光,魏琛看见了脸色有点发红的叶修。

最后叶修光着膀子趴在床上,魏琛坐在床头拿着浸了酒精的棉棒在慢慢擦拭着污渍和伤口边缘。浓烈的血腥味很冲鼻,又那么熟悉,瞬间扫去那点身体疲惫带来的困意。

魏琛没有问太多,包扎伤口的手法倒是熟练,给人上好药贴了纱布,便起身准备走了。

“谢谢。”叶修趴在枕头上侧着头对他笑了笑,黑色的头发汗湿着贴在鬓边。

魏琛看了看,犹豫了几秒又走回他面前摸了摸他额头:“要不还是吃点消炎药?”

叶修又被伺候着吃了消炎药,然后魏琛放心得离开了。

叶修嘀咕了句“这世界还是好人多呐”便闭上了眼。

而魏琛洗了个澡,却仍然觉得血腥味绕着鼻腔、浸着肺叶,他坐在床头抽了支烟,喉咙痒得有点想喝酒,却又抖了抖手指,害怕起末梢神经被酒精麻痹的颤抖。

一晚上魏琛并没睡着几个小时,好像睡了又好像没睡,他干脆起来洗漱了下,在跑步机上慢跑了个十公里,运动一下放松神经。

中午做饭的时候,魏琛好心地多做了一份,拎着就奔叶修屋里,没想到一进去就见到叶修裹着被子坐在地毯上,怀里抱着份麻辣烫,边看游戏直播边吃着。满室飘香,魏琛神经跳了跳,还是默默把饭菜放在有些吃惊的叶修面前,一句话没说。

妈的,说不出口。

叶修倒是捧着脸笑了:“老魏,有心了。”

魏琛不想看,并不想看他,转身欲走,就听见背后传来的笑声,一阵大一阵小的,坏东西憋着笑呢。

槽,我他妈真的想一个飞踢把人揍进地心。

忍了五秒魏琛没忍住,回头瞪着叶修,想把吃的拎走,就被人抓住了手腕子,力道还不小,叶修看向他的眼睛漂亮得很,特别是发着热时盈着水光,眼尾微微挑起,一脸狡黠。

“一起吃啊,坐。”

魏琛一愣,居然被人拉了一手竟然拉栽了,要不是身手矫健,脸都能埋叶修怀里那桶麻辣烫里。

“槽,”魏琛坐稳后忍不住骂出声,“你有毒吧!”

叶修哈哈乐着,拍了拍他的肩:“分你俩牛百叶,这家巨好吃。”说完他就用筷子夹了起来,递到魏琛面前,热汽和香味扑了他一脸,鬼使神差地,魏琛张口接受了投喂。

“怎么样儿?这麻酱味儿正吧!”

傻逼京腔玩意儿,爷爷都要被带跑了!

魏琛心里腹诽着,但对着人却点了点头。

“以前在外头的时候,一直很想这个味道,回来的时候一个人吃就又好像没那么好吃了。”

叶修忽然说了句挺莫名其妙的话,魏琛却一下子听懂了:“嗯。”

他们瞎聊着天,不谈过去未来和现在,在一桶麻辣烫、一碗烧肉和炒茭白里交换了时间。

到了魏琛该去上班的时间,叶修问了一嘴他上班的地儿,魏琛也不太在意地告诉了他名字。

倒是叶修愣了一下,他问:“那你周五上班吗?”

“那天我固定休息,剩下六天看排班还会有一天轮休,怎么?”

叶修意味深长地道:“没事,你走吧。”

魏琛皱了皱眉,肯定有事,这货却不告诉他。

晚上上着班的时候,趁着客闲,魏琛帮着吧台里的调酒师擦杯子,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你这周五上班吗?”

调酒师小哥抬起脸对他笑:“必须的,每周就那天过得最开心呐。”

“是嘛,”魏琛不动声色地换了个杯子擦,“我这周没有排班,有什么特别活动吗?。”

小哥转头有些好奇地看他:“哥,你别是忽然弯了吧?嗯……怎么看你都挺直的,gay达都没响。”

这话一出,魏琛瞬间明白了:“没有没有,就是有点好奇。”

“唉直男还是少好奇啦,零多壹少,你这个款要是进圈肯定吃香得很,”说着小哥用手戳了戳魏琛的肩,有些暧昧地笑,“很有料哦!”

魏琛全身抖了个激灵,看着面前的小哥赶紧尴尬地低头:“我还真没那个想法……”

“哈哈哈,逗你的,”小哥也不在意,“看得出来,不过这条路挺难的,直男就还是好好待在正轨吧,不要过得这么难。”

尽管小哥的语气很轻松,但敏感的魏琛仍然听出了更深的意味。

……无可奈何。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他便想起了叶修,晚上那时他看向自己的眼睛,还有湿漉漉的发贴在鬓边,还有他穿着仙风道骨的长衫长裤打来的一拳。

莫名其妙的,他想。

休息的时候魏琛终于可以玩个十分钟手机,以往这时候他会躲在消防通道抽支烟,他给傻逼房东发去微信。

——你怎么知道这里周五晚上是特别活动?

过了一分钟,叶修回了过来。

——去过啊,我不是你的啃老族富二代壕遍全城人设么?

魏琛骂了句卧槽,愣了几秒不知道回什么,那边就又发条消息。

——你要是恐同,准备搬走没关系,钱我可是不退啊

魏琛瞪着叶修头像里那只叼烟的狗,十分想要和他打一架。你一个富二代怎么比他这个穷无极限代还抠门哪!

魏琛给那人打去语音电话,叶修接起来就是懒洋洋的一声“喂”。

“我怕是上了贼船吧。”魏琛冷静地道。

叶修一通笑,然后道:“我可有俩眼睛呢,不是船长,别赖我身上。”

“……贫,你就可劲贫,等你好了看谁揍得过谁。”

“哟,口气不小。来啊,回头来搞一架。”

他们也不过只是随口说着而已,也没挂心上,谁想到一语成谶。

那是一个多星期后的冬至日。

养够伤终于又出来浪的叶哥穿得人模狗样进了魏琛工作的酒吧,上来就点名让老魏调了杯冰柠檬威士忌,魏琛瞪了他一眼,默默多兑了点水进去,最后撒了一点盐。叶修酒量真的奇差无比,可能就啜了两口,和小哥聊了不到五句话,就趴桌上了。

魏琛和领班说了一声,把人架到角落的卡座里去,等他下班再扛人回家。别说叶修看得瘦削,藏了一身结实的腱子肉在衣服底下,沉得魏琛要断了腰。

那日给人清创抹药的时候,他的注意力都在人伤口上了,没占人便宜偷摸偷瞧身材,只是堪堪扫了过去,印象里也是很漂亮的,魏琛环顾酒吧四周,勾搭几个小姑娘肯定不成问题——但人估计更想勾搭小哥哥。

小哥哥吧,应该是怎么样的,魏琛看了看吧台上抻着个细腰一身皮裤皮椅的小男孩儿默默转过眼睛,卡座里和同事喝着酒带着个小金边眼镜冷着一张脸,好像欠了别人千把百万似的……算了,魏琛迎面对上门口走进来的另一个男人,穿着简单黑色大衣和格子西裤,笑得很淡,但眼睛很好看,和同行的女孩一起进了卡座,魏琛走了过去。

“您好,这是菜单。今天冬至,这几份酒有打折,需要为您推荐么?”

男人礼貌地微笑:“谢谢,我要一杯莫吉托,您可以为这位女士推荐。”

他的眼角下有一颗小痣,一笑越发显眼。

点完单离开的魏琛在那里想,他也许会是叶修喜欢的模样,不过无法想象他们可以坐在一起吃一份超大桶的麻辣烫。想着想着他便笑了,将单子递进台子里面。

瞎想什么,这关他什么事呢。

魏琛忙了一晚,下班的时候饿得不行,他换好衣服走到角落的卡座里,拍了拍叶修的脸:“喂,老叶,醒醒。”

叶修不情不愿地醒来,对着一张大脸发了半天愣才缓过来:“哦……”

“我下班了,该走了。”魏琛将衣帽架上叶修的大衣递了过去,站在旁边等他穿衣。

叶修打着哈欠穿好了衣服,然后跟着魏琛走了出去。

凌晨的夜晚冷得够呛,叶修呼了一口气,搓了搓脸。

“想吃夜宵吗?”叶修问。

“还有地方营业?”

“有啊,想吃什么?”

魏琛不假思索地答:“麻小!”

“簋街有点远,不过附近有一家还可以。”

“你带路,你付账。”

叶修转过头问:“凭什么?我是富二代人设又不是冤大头人设。”

“冤大头人设在这里,你晚上酒钱我付的。”魏琛嗤了一声。

“醉了这种事,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你可以控制不喝酒。”

“酒吧里不喝酒不符合气氛,大小也是个老爷们呢。”叶修抽了一支烟出来,咬在嘴里点燃了烟头。

魏琛摇头:“你大不大、小不小我可不清楚。”

叶修骂了声槽,踢了魏琛一脚:“你丫欠抽啊。”

魏琛笑:“你打啊,打得破我这棉服算我输。”

“哟,合着你那棉服是铁布衫啊。”

“是啊,相当铁布了,耐寒抗打,优质棉服。”

“滚蛋!”叶修笑得烟都在抖。

两人绕了几条巷子胡同口,魏琛差点以为叶修要把他卖给人贩子了,他俩才终于到了一家通宵营业的麻小店面,店名简单粗糙就叫麻辣小龙虾,连冠个名冠个姓氏都没干。室内开着暖气空调,服务员让他们和另外两个人拼了个桌,实在没位了。

两人点了两斤麻小还加了一盘虾球,甭管吃不吃得完,就先点起来。最后开吃的时候,叶修还让服务员还加了两罐啤酒。

“你真不会醉啊,我才不扛着你走。”魏琛看着叶修熟练地拉开易拉罐的环,犹豫地道。

“啤酒还成,大小一罐可以装作无事发生。”

“可去你的吧。”魏琛笑。

因为拼桌的缘故,叶魏没有怎么说话,倒是另外俩男的吹牛逼吹得热火朝天。魏琛就一点脾气不太好,吃东西的时候比较讲究,隔壁男的讲话喝酒一直喷沫子来着,他端着自己盆一直靠右边缩,皱着个眉头。

最后一次他看见隔壁那男的口水沫子砸他面前桌面,就差点进他们的麻小里头,真怒了。

“哥们,你吃东西讲话能不能消停点,嘴含住,唾沫喷得到处都是恶心人?”

“你、你说、说啥子?!”这男的大小眼一字眉,横得狠,大约是喝多了,很凶地拍上了他们的桌子。

魏琛吸了一口气,慢条斯理地揭下手套,口齿清楚地说:“我说,哥们你把嘴闭上。”

对面的叶修看着好戏,这会还美滋滋地吃着最后一个虾球。但他身边的一字眉兄弟为了兄弟情也跟着拍桌子:“好你个傻逼,还管到别人吃了啊!”桌子抖得叶修差点把虾壳丢衣服上,他默默地和魏琛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几乎同时起身,他们身高在北方还真不咋的高,穿上个鞋勉强看起来一米八,并不唬人。

另外俩男看着就笑:“就这身板还跟人这边叫板呢么。”他们站起来,一米八多,高他俩小半头,膀大腰圆的。

叶修揭下了手套,冷静地道:“出去解决,别给老板闹事。”周围的食客全部或好奇或害怕地吃瓜偷看,这话一出,老板第一个响应:“那什么,你们有什么出去解决……不然、然,我报警了大家也不好受。”

于是乎四个人出了门,绕到店旁边一条没有灯的巷子,也没有人敢跟出去围观。

“敢惹咱哥俩、的也算你、你们有胆,现在下跪求饶,爷爷还能饶、饶你——”

一字眉还没说完话,叶修提膝一脚就过去了,正中下腹,一字眉还没有反应过来,叶修一个反过来飞身,肘尖从他肩窝砸了下去,重力加速度的作用,叶修觉得自己都能听见一声咔。空有蛮力的大个反击的第一反应就是拳头,伸出的一瞬间下盘就是空档,叶修单手扣住他的小臂,反手一压,一脚踢向他的侧腹——只听大哥嗷的一声便被痛得跪下了,叶修没有松手,还在一直向下施力。

早在叶修动手一瞬间,一字眉的兄弟就呼喊着要扑过来,魏琛直接一脚踹他下档,懒得动手,在他跪下来嗷嗷叫的时候提膝直接砸他的下颌,魏琛收腿的时候皱了皱眉,感觉这兄弟要折了。

他看向叶修,混蛋玩意儿还压着人的手,耍人玩呢。

“爷爷饶命饶命……疼、疼!真的要、要断了!”一字眉涨红着张脸在那里求饶。

“断个屁,你兄弟才是可能要断子绝孙了,”说完叶修抬脸对魏琛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黯淡的光线里只有他的眼睛似点漆,亮得令人发烫。叶修没有撤手,最后一个使力,咔嚓一声,男人拼了老命嚎了一声,跟狼似的,叶修终于松了手。

“送点筋骨,长点记性,脱臼而已,别嚎了啊。”叶修用鞋尖又踢了踢他。

“你大爷的!脱臼!我操你——”

叶修单膝跪下,抓着他头发把他脑袋狠狠往上一提:“你再说一遍?”

“我、我错了……爷爷、爷爷。”

“记得你爷爷的教训,以后出门带点药,别乱咬人。”叶修松开手站起来。

两人回到店里头,一群人都听到了方才的惨叫声,瞧他们都跟看怪兽的,麻小是没办法继续在这吃了,叶修借了老板的洗洁精在厕所洗了洗手,魏琛又打包了半斤麻小,两人又走了出去。

两人安静地走了几步,走着走着,叶修突然笑起来。

提着小龙虾的魏琛一愣:“你没事吧?”

“谁教你打人先袭裆啊,太可怕了。”叶修边说还边笑。

“既高效,又快捷。”

叶修笑着摇头看向他:“女人才这样打架的,gay里gay气的啊,老魏。”

魏琛听得一袋子麻小直接扫过去:“靠!你才gay里gay气!”

叶修一退便避让开:“少来,哥可比你帅气多了。”

“滚!”

叶修正想说些什么,便感到鼻尖一凉,他抬头望向漆黑无物的夜空,说道:“……下雪了啊。”

魏琛一愣,伸出了掌心,感到了那些落在掌心、脑门的冰凉,稀里糊涂地应了句“哦”。

“冬至快乐,魏琛。”

光线太过晦暗,魏琛没能看清男人脸上的表情。

只有漆黑得足以化入深夜的眼眸,星星一样,既明亮又深沉。

翌日早晨起来,魏琛握着自己的左腕坐起身,少见的一夜无梦,他揭开衣袖又摸了摸那颗小石头。冰凉又温暖,温暖的是自己熨贴过去的体温,冰凉的是石头本身,他依稀记得他摸到它的第一刻是热的。

烫得就要穿过他掌心,落进地面。

那种难受而紧缩的压抑,他无法用言语形容,也无法以别的方式去抗拒那样的情绪。

生而为人,应当感受的不知所起的痛苦。

他以为早在他扛起枪的那一天就已经丢掉了人性。

他捡起丢在床脚下的衣服,隐约冒着麻辣的味道,他皱着眉将它丢进了洗衣机。他打开窗朝外面看了一眼,神叨叨的叶修又穿着单薄的长衫长裤在院子里打他慢悠悠的太极,地上有层细雪,在他脚下已经化成了脏兮兮的雪水。

他的四肢修长,肩背宽阔,扬起的手臂肌肉绷紧的线条好看,魏琛才发现一直没怎么注意过叶修的手,他的手掌很长,指间有凸起的骨节,好看而性感。他抬掌走过一个招式时,虽然是很慢的动作,但魏琛似乎听见了掌风的声音。

……大概不是养生花架子拳。

他仔细地观察起来,却不想被观察的主人公突然出声:“你还想在那里暗挫挫看多久?”

啧,这他妈都能发现。虽然他没有刻意掩饰,但他也是个专业的——魏琛微微皱眉,叶修的身份确实神秘,但这样的关注度,对他而言已经有些过界了。

魏琛嗤了一声,转过身离开了窗前。

叶修倒没介意,继续打他的慢悠悠拳。他最后收势的时候,站在原地发愣吹了一会风,打了个喷嚏才瑟瑟发抖的滚回了屋里。换衣服的时候劲没收着,抻着左臂,他忍不住嘶了一声,捏着左臂上贴布的一角摁紧了点。

以前留的旧伤,昨天用力猛了点,没收着。太久没有动手了,叶修克制不住身体的冲动。

叶修刚换完衣服坐下来,便接到了叶秋的电话。

他挂断电话,收拾了东西就敲响了魏琛的门。

“怎么,又来蹭饭吗?”

“我倒是想啊,”叶修笑了笑,晨光将他的头发和睫毛染成浅黄色,俊逸的五官似乎显出另一种模样的好看,“我走了,老魏。”

魏琛愣住:“去哪?”

“房子麻烦你照看了,每周四或者周五阿姨会来打扫。行吧,也没别的什么了。”叶修答非所问。

魏琛一头雾水:“你说得怎么跟交代遗言似的。”

叶修踹他一脚:“去你的,我回家送死去了,过俩月没见着我你可以准备给我上柱香了。”

“嗯?真死去啊?”

“……嗯呐,晚上入你梦鬼压床。”

“我去,死钙佬,死了还不消停。”

叶修说:“滚蛋,你也没直哪里去,走了走了。”

语毕男人转身就朝着游廊走去,魏琛看了半天他的背影,直到消失。

那种感觉有些奇怪,可能是在他的生命并没有太多送别的情绪。

不是生,就是死。

他真的觉得自己不对劲,从遇见那块石头开始。

那个潮湿阴暗而蛇虫密布的山林,那个漫山遍野艳得像鬼一样的花,时不时被打响的枪声,又是尖叫又是嬉闹的孩子……到处都是糜烂的味道。

可那里,就是有一只雪白的兔子。

毛色那么雪白。

魏琛浑身抖了个激灵,他赶紧打开了电视新闻,声音充满了室内,灶上油还在滋滋作响,打好的蛋花泡沫一点点在空气里破掉。

他沉默地煎了蛋,喝着热牛奶,想着冰箱里还剩下昨夜的麻小。

想起今年的初雪融化在掌心,想起酒吧里吃的冬至饺子是荠菜猪肉馅,想起调酒师小哥偷偷和他说找了个会抽烟的新男朋友,想起把人踢趴下的快感感觉自己好man,想起那个眼睛下面有颗小痣的男人,想起叶修在刚落下的雪里头和他说冬至快乐……

思绪很乱,他紧紧地握着碗筷,克制着乱七八糟的冲动捣乱他的理智。

吃完饭,魏琛看了眼时差,给远在南半球的心理医生打了电话。

医生被他吵醒,十分生气了骂了他几句,但很快恢复了情绪,聆听着他的诉说,偶尔加入几句问话,温润的嗓音足以平复情绪。

英文是他难得会的五六七八门的外语里头说得最好、词汇量最多的一个。

加上时不时远程看个病,魏琛感觉自己的英文会越来越好。

很多时候他觉得语言特别贫瘠,他根本无法和人表述这种挖掘着的痛苦。

但医生说,不是所有意思都靠语言来传达的,眼神、语气甚至一个动作,都是表达情感的方式。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完全理解一个人的另外一个人,因为灵魂是独立且唯一的,也许你遇上一个相近的人,会爱上他也可能会厌恶他,人的理智和情感太过神秘了。毕竟有时候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想要什么,会做些什么。

魏琛挂掉电话的时候,收到了联通发来的停机短信,他用Wifi给自己充了一百块话费,然后翻上VPN,去某个银行里头给医生打钱。

唉,同行说的都没错,他们最花钱的除了假证和武器,还得加上一笔心理治疗费。

他恢复了平静,其实倒也没什么事情发生,他又摸了摸那块小石头。

叶修在门外等到了叶家开来的车,车驶向了位于某郊区的疗养院。

老爷子忽然就倒下了。

他强硬而顽固的父亲,叶修看向窗外流动的街道,像是尘封多年的知觉在缓慢恢复。

他想了想,给魏琛发了一条微信消息。

——你会离开吗?

叶修看了半天,觉得发得莫名其妙,又撤回了。

过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叶修都要出四环了才收到魏琛的回复。

——你刚才发什么呢?

——发错了。

叶修看着对话框上的正在输入中发着呆,进了一个短暂的隧道,光线忽然暗了下来。

——傻逼,你是不是说了什么话又不好意思撤回了。

你魏还是你魏,永远这么心细如发、敏感如狗。叶修扬了一下嘴角,打字回复。

——智障。

魏琛看着这俩字直接笑出来,这傻逼。他没有再回复什么东西,只是莫名觉得心情很好。

中午把麻小热热,找个搞笑电影边吃边看,魏琛这么想着,走上了跑步机开始了每日例行运动。他没有再去想关于叶修的事情,只是冷不丁看到玻璃窗沿外结的冰花就想起雪,雪就会让自己想起他。

怪矫情的。

魏琛没有刻意去想什么,就还是平静地继续过着他在北方的生活,一边烤着暖气一边吹着寒风,在酒吧上班的时候不是被小姐姐摸腹肌就是被小哥哥摸个腰,夜宵一顿麻小一顿烧烤,一周抽一包烟,总有那么几天失眠一整夜。

除了死亡,有些人的离开并不会真实地带来什么。

叶修在疗养院的第一天并没能见到老爷子,老太太不让他见,怕他气着老爷子,甚至连叶秋都不让进病房。两兄弟不得已就住在隔壁的高级病房,暂停对外工作,等候着上点孝心。

叶秋每天都跟医生打听病情,毕竟就是个高血压听着也不是太大问题,但主要是老爷子倒下那会的反应吓死个人了,叶秋当时就在边上,吓得腿都软了,怂逼兮兮地赶紧给叶修打电话。

叶修联系上老太太,确定了情况赶往疗养院。虽然不能见到老爷子,但离他还挺近的,他们已经许多年没有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

老太太其实到现在也不知道全部的事情,叶修也没有去解释,至于叶秋更是一知半解。

上回叶修被打得半死,是老爷子动的手,他是除了叶修之外唯一知道一切的人。

那些鞭笞在他背上的伤和痛,已经迟到了几年。

除了迷惘,更多的是自我厌弃和负疚感在向下拉扯着他,他已经在努力向上挣扎。

过了半拉月,躺在床上看着游戏直播的叶修忽然被老太太召唤了。

“老大,来,你爸点名要见你。不许乱说话,让着他点。”老太太神情倔强,跟护食的母狮似的,凶巴巴地仰头看他。

叶修笑了,抱了她一下,在她额头亲了一口:“老太太,您真可爱。”

“油嘴滑舌,滚蛋!”老太太眼睛发红,巾帼不让须眉地踢了他一脚。

叶修笑了笑便走了。

“妈,我呢我呢?”叶秋在背后看得也眼红。

“等会吧,你爸肯定有事要跟他说。”

老太太神情有些落寞,叶秋倒是走到她面前,像他哥那样抱了抱她:“您辛苦了,有想吃什么吗?”

老太太答非所问,倒是摸了摸他:“小子,你瘦了。”

“嗯。”

“你哥也瘦了,瘦得我难受。”

叶秋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有点生气又有点难过,闹心得很,只能安抚般地拍了拍老太太。

叶修推门而入的时候,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并没有对老爷子白得更多的头发说些什么。他在病床边上的椅子坐了下来,拿了个脐橙开始剥。

“爸。”他叫了他一声。

“嗯,”老爷子靠在床头,放下了手里的报纸,“最近都住隔壁呢?”

“嗯,和叶秋。”

“少欺负你弟,昨天听到你们闹了。”

“没欺负他,闹着玩呢。”叶修剥下一块橙皮,笑了笑。

橙子的甜香瞬间充满了鼻腔,叶修觉得这个橙应该会很甜。

“少来,小时候骗了他多少次,他又不是傻,只是让着你而已。”

叶修沉默了几秒,才慢吞吞地像是叹息般地道:“是啊。”

“你们出生的时候,我很高兴,老叶家还能有对双胞胎,多有意思,这世界上多了两个我。可是后来我才明白,你们是你,我是我。”

“爸,你年轻的时候八成也得是我这个样子吧,爷爷以前可没少说。”

“滚蛋,我哪有你这么吊儿郎当。”

“我知道这么多年,让你和妈太操心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觉得我想去做我就去做了,没有想太多。”

“儿子,什么事都要给自己留点后路。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只是很多时候感觉我并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这世间很多道理,不是我教会你的,而是你一步摔一下慢慢走出来的。”老爷子叹了口气,“我没有别的愿望,现在我只想你好好的,不管你做什么,又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媳妇,我不想管,也管不动了。”

叶修掰开了橙子,剥了片自己先尝了尝,真的挺甜,然后撕了两片喂到老爷子嘴边。

“当然可以管,你可是我老子。”

老爷子咬着那两片橙,味道挺好:“少来,就这时候拍点马屁。”

叶修笑了笑,又喂了几片过去:“难得哄哄你,就受着吧。”

老爷子在疗养院住了一个多月才走,一家子呼啦啦跟着撤,住外头的叶修叶秋哥俩也一起住进叶家老宅,一起过完年再说。老爷子准备年后退下去,叶家终于要放权了,乱七八糟的人成天到叶家来打听消息,叶秋叶修轮流在楼下装狐狸打发人。

实在没法,叶秋早早就从商去了,而叶修早年一个人跑到南方去进了特种兵大队,军衔够高但一直没听老爷子的话调到北方,后来又出了事受了伤没办法继续上前线,叶修又不愿意留下往指挥位子上迁,直接退役了事,根本没办法去接老爷子的班。

老爷子已经看开了,接他班的是老王家的人,也算是带交情的世家,只能拼着张老脸让人多照顾点这俩哥俩了。

至于老太太从来不操心这个,在家尽给叶秋安排相亲宴,还要捎带叶修,倒也是知道叶修抗拒着,甚至还组起了个世家子弟的同志局。

叶修第一次被诳去真的惊呆了,回家也没跟老太太闹脾气,这工作到位的,只能给她伸拇指,牛逼坏了。

这事叶修还打了个电话和魏琛说了,魏琛笑得前仰后合、直喊厉害厉害。

“快过年了,你要回家么?”叶修看着日历问。

魏琛一愣,过年啊……他想了想回答:“不了,房租贵着呢,不划算。”

叶修一听就笑了:“去你的,这会就开始嫌我了啊!我跟你说,这样儿的四合院你想租外面还租不到呢!”

“这会房租钱都在你兜里呢,就少吹了。”魏琛看了看时间,“我到点了,去上班了,回聊。”

“嗯。”

魏琛把手机放进更衣柜里锁好,站在原地搓了几遍手指,无数个“过年”两字在他脑海里弹幕刷屏。

又到了过年的时候了,去年、去年过年的时候他在干嘛?好像是支了杆枪趴在加州某个房子上头,等着毙人呢。那时候也是冬天,冷得指头都在抖,还好扣下扳机那一下准头是有的。然后第二天他收了钱,去拉斯维加斯浪了几天输了个底儿掉。

魏琛想着就笑了,要过年了啊。

哪儿来的家,哪儿来的像叶秋那样的老太太组个相亲饭局帮找对象呢。

他身无长物,孑然一人。

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除夕夜老叶家包了好多好多饺子,什么馅儿的都有。一家四口一起包,三个大老爷们被老太太一通骂,但老太太还是把那些包得奇形怪状的饺子一起下了锅。

他们一起坐在电视前面吃饺子吐槽春晚,像往年一样,一对老夫妻一对孪生兄弟。老人家精神头不好,守不了夜,十点的时候老爷子和老太太便打算睡了,两人分别给俩兄弟一人一个红包,惯例的压岁钱。

只要没结婚,他们总会给个红包,让他们压在枕头下面求个来年的好福气。

叶修亲了亲老太太,抱了抱老爷子,叶秋照原样抄袭。

“叶秋你可别和我亲一个地啊,不然可就间接接吻。”

叶秋还没亲下去,老爷子就踹了一脚过去:“我老婆让你俩亲亲就算了,话儿这么多,找抽呢?”

叶秋笑了,赶紧亲了亲都是福气的老太太,倚在她耳边悄悄说“妈我有女朋友了”。

老太太看着他的眼睛一瞬间都亮了,叶秋笑了笑不再多说,又抱了抱刚刚才踹人的他爹。

“爸,祝您身体健康。”

“欸,乖小子一直都这么贴心,”老爷子摸了摸叶秋的头,然后抬头瞪了叶修一眼,“哪像你。”

叶修没心没肺地笑,倒也不在意。

晚上十二点家里座钟打了铃,新年到了。

叶修用脚踢了踢沙发那头玩手机的叶秋。

“干什么?”

叶修翻了个身坐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走过去递给依然沉迷手机的叶秋。

叶秋一愣:“干嘛?贿赂我?”

叶修拍了一下他脑袋:“压岁钱,随便花。”

叶秋皱眉没敢收:“你不会是拿爸妈那份诓我吧?”

“我是那样儿的人吗?”

“你不是吗?!”

“得了吧,”叶修弹了个叶秋的脑瓜崩,“你哥今年操了次盘的报酬,两百万呢,给你泡媳妇用。”

“……你今年真出去干活了?但我泡媳妇干嘛要花你的钱?!”叶秋迟疑地收下了红包,但神经依然敏感。

“红包还我,你个傻逼异性恋!”叶修就真的忍不住这暴脾气。

“你都给我了!”叶秋骄傲,麻溜地塞口袋里不动摇,“可别对你弟动手动脚!小心我喊爸妈啊!”

叶修简直被这傻逼弟弟气笑了,妈的几岁了还喊爸妈。

“红包里那卡密码是我们生日,”叶修拉起了外套拉链,然后朝叶秋伸出一只手,“我回趟四合院,天亮前回来,车借我,车钥匙来。”

“你别蹭了啊,悠着点。”叶秋给了他车钥匙,看着他走了出去,摇了摇头继续和他的小女朋友说话。

叶修穿起羽绒服正想往车库走,犹豫了一下去了厨房,端了盘他们包的卖相大杂烩饺子走。他开着车,打开电台,里头喜庆地放着新年好。他没有问过魏琛也不想去问,也许撞的是空门,也许他会在。

他不知道,但他要去。

这段路有些忐忑,却又有点说不出来的喜悦,叶修从未感受过这样的自己。

在靠近这种感觉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会想到那个人。那个第一次在雨夜里边装着弹夹边向自己表白的人,他没有答应。第二次他抄了好长好长的情书寄到他家,他也没有答应。第三次他背走了他的枪,低下头看着倒在废墟里的自己,用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又表白了一次,但他此时已经无法说出任何拒绝的话了。

那是他唯一犯过的一次指挥错误,整支队伍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不要,不要去,真的不要去!

他第一次穿着迷彩服嚎啕大哭,倒塌的建筑材料压迫着他的身体无法动弹,定位器被那个人放在自己身边,只有在黄昏里渐渐消失的背影是他眼里唯一的东西。

叶修多少次鼓起勇气都不敢去回想那一天、那一夜。

以至于后来他坐着轮椅解开了尸体的白布,看见了那张明明如此熟悉入目却忽然陌生的脸,甚至于忘记了呼吸。他因为窒息而发出嗬嗬的声音,吓得背后的老太太拍打着他的脸,把他叫醒。

醒来便是泪眼朦胧,他抱住老太太的腰哭着喊了声“妈”。

那个人是怎么样背着唯一的一杆枪,越过两个林子,在边境线上一对十一,愣是杀了五个人,把部分赃物留在国境线这一边。

他的腿上和手臂上有枪眼也有刀伤,最惨的不过是一刀从胸膈间到左腹的口子,肠子都流了出来,他一个人倒在国境线边上站不起来,没有定位器也没有救援,几乎流干了所有的血。

他是最好的军人,也是最好的队友——他裹着国旗入葬,虽然得到了国家的荣誉,却永远也没有得到他爱的人的心。

但凡叶修一想到这里,就心如刀割。

可是叶修知道,也许无数次他就是带着这样的心情靠近自己,哪怕没有喜欢,也没有爱,就单纯只是靠近而已。

叶修停车熄火,拔了车钥匙,抱着一盘盖着白布快要冻僵的饺子,走了出去。绕七绕八的小巷子,他儿时与老太爷在这里渡过漫长的时光,糖葫芦、鸟笼子、老冰棍,这是他童年时最明亮的记忆。

他在宅门前停下,打开了锁,并不快地走进去。穿过垂花门和游廊,在一片漆黑里,他敲了敲门,声音哽在喉咙里,喊了一声没有喊出来,他咳了声又敲了敲:“老魏,睡了吗?”

门后面哐的一声,里头灯忽然亮了。

“卧槽,老叶你有病啊!大半夜不睡觉来敲我门,我还以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偷呢?”魏琛边开门,一边捡起掉在地上的扫把头。

门开之后,他们见面一对视,都有点懵。

就这场景谁想得到呢?已经脱轨了。

魏琛让人进来,然后关上门。他愣愣地接过叶修端的饺子,在厨房的灶上开始烧水。

沉默了足有五六分钟,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开口,刚出声就又尴尬地闭嘴,面面相觑。叶修用眼神示意对方先说。

“你不陪家人吗?”

“都睡了,剩下一个再谈恋爱,没我事儿。”

“噢……”魏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了愣,“还一个谈恋爱?”

“弟弟,一个烦人精。”

魏琛倒是有点好奇:“你居然有个弟弟?比你小几岁?”

“两分半钟还是三分半钟吧。”

“啊?”

“孪生的,我俩搁一块,一个模样儿。”

“酷,小时候那肯定很好玩啊。”

“没感觉,马马虎虎。”叶修眼里还盯着锅里的水,“开了。”

魏琛开始下饺子:“这饺子谁包的,怎么什么形状都有。”

“一起包的,好看的是老太太,馅多的是老爷子,我和我弟基本下去就散开我自己都分不清。”

魏琛笑了笑:“倒也挺有意思的。”

话题一时冷了,隔了一个多月没见面,虽然微信里也没少说话,但这种见面尴尬确实有点别扭。

“本来我已经在床上躺着了,你这夜袭有点渗人。”

叶修被饺子汤里蒸起来的水雾迷了迷眼:“开了半个小时车呢,不容易,你就感激吧。”

魏琛笑笑没再说什么。

等饺子熟了,魏琛盛起来端桌上,找了个小碟子倒了点酱油和醋,拿着碗问:“吃点吗?”

“陪你吃点,”叶修接过了碗,“最近是不是酒吧那里比较闲?”

“初四五六就都是聚会的人了,那会就有得忙了。”

“工资就高了吧。”

“你魏爷爷是看重钱的人吗?”

“不是吗?”

“是,”魏琛自己应完也乐了,“很多年没有在过年的时候吃饺子了,馅的味道真的好。”

“嗯。”

叶修其实多少能猜出来魏琛的身份,不是个雇佣兵就得是个杀手,还满世界跑的那种。他不止一次偷看到魏琛用手机翻上外网看些七七八八的网站,他也知道几乎在魏琛所有伸手够得着的地方都藏着陶瓷刀片,但他猜测魏琛狙击枪也玩得不错,毕竟眼力好得吓人,酒吧里玩飞镖的时候除非他让着,基本都是十环。

魏琛睡眠极差,经常成宿成宿的失眠,神经也格外敏感,还看不到人的时候,他光凭感官就知道来人了。

只是他不说破,魏琛也不说破。

他们心照不宣地略过了这些,各自假装一无所知,心里头却又清楚得狠。

叶修平静地和魏琛吃完了一盘饺子,魏琛没说话,他也没有说话。

随便收拾了碗筷,魏琛打开烟盒,分了叶修一支烟。他们咬在嘴里都没有点,或许是在酝酿着说些什么,又或许在犹豫该说些什么。

最终打破平静的是叶修。

“老魏。”他喊了他一声,魏琛抬眼朝他看来。

叶修伸手握住了魏琛的左腕,在他触及的一瞬间,感到了对方身体的一颤。

袖口下隐露那根磨得有些发毛的黑绳,一枚远远看去似是乳白色的石头忽然从手腕中间滑了下来,落到了腕骨边上。

“这是什么?”

魏琛状若无所谓的一笑:“就南方随便买的——”

“不用骗我,我看得出来。”

魏琛看着他,看他漆黑如墨的眼睛,看他平静的面容上俊逸的五官,乳白色的套头毛衣衬着他的脖颈,凸出的喉结是充满荷尔蒙式的性感。他也经历了许多事,眼里有着这个年纪的男人不会有的深沉和故事,他也像自己故作安逸、故作平静地抵抗时光每一日的侵袭。

可是终于这一天,他不再行骗了。

“……你问我,是想要只听故事呢,还是交换呢?”魏琛卸下了原本提着的一口气,向后靠了靠。

叶修翻过握住他的手,在他手腕上摩挲了一下,摸了摸那颗石头。

“你想听,我就告诉你。”

然后他们对视着笑了一下。

魏琛抓过桌上的打火机,点燃了那支烟,咬在唇齿间吸了吸,烟头泛起暗红的火光,他的咽喉微动,一小串烟圈从他干燥的唇间溢出。

这个故事也并不是那么好听。

魏琛接的一单,是在金三角里靠近泰国的地方。

他花了几个月时间才找到了目标毒枭常去的一个制毒窝点,在深山里,几乎大半山头开满了罂粟花,潮湿的热带雨林里总是有腐烂的树叶和动物,到处散发着肥料一般的气味。他一开始并没有想到,这里养着一大帮娃娃兵,脸上和身上长满了毒疮——被毒圌枭们用洗脑、断手断脚恐吓、逼着他们吸圌圌毒,他们视生命而儿戏,连赌命是最有趣的游戏。

他埋伏的头半个月里,总是被迫观看孩子们残忍的那些游戏,枪声和欢呼总是交迭在一起,而倒在地上流着血的尸体已经没有人记得了。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以为当我的手第一次沾染人命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人性了。可是在那里,我趴在林子后头,埋在快要腐烂的树叶里,蜗牛和蚂蚁从我身上爬过,毒蛇就在我手边,我的心就像死了一样感到了致命的绝望。”魏琛说着,烟已经燃到了一半,他才想起来要掸掸烟灰,可已经开始坠落的灰烬烫在了他的裤面上。

燃烧过后的温度渐凉,就像他此刻的手指。

后来他见到了一个瞎了一只眼的女孩。

听他们说的话里面,她应该是九岁或者十岁,可她就像六七岁一样瘦小。她的头发虽然扎得很乱,但她总是打理得很干净,每天都穿着一条灰麻裙子,口袋里一边放着一把手枪,一边放着白圌粉,喜欢捡漂亮的石头,然后坐在林子里的一块褐色石头上慢慢磨,就这样能够安静地坐上一天。

那一天,一只雪白色的兔子蹦跳着跳过她的石头下,好奇的女孩抓住了它,过于蛮狠的手劲差点勒死那只小兔子,女孩把它抱在腿上,抚摸它雪白的皮毛,小小的耳朵,湿润的鼻头和三辫唇,她惊喜地发出了啊啊的声音。

她抱着它,根本忘记了一切。

“她忘记了她在的地方是多么一个残酷的地方,她还没来得及多抚摸一下她的兔子,孩子们就发现了她的兔子,一拥而上,她没来得及掏出手枪、也没来得及拉开保险栓,后肩就中了一枪,她倒在地上,看着她的兔子惊慌失措地被几只手抢着,撕扯着,她感到了兔子的害怕,她一直在喊它会疼,但没有孩子理她,她一靠近,就被人推倒在地上,而枪伤令她一只手使不上力。”

她很无助,她想要拯救她的兔子。

而魏琛就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地方,埋在腐泥烂叶里头,用一双眼睛目睹孩子们的暴行。

那只兔子的一只腿活生生被扯了下来,血一瞬间溅了下来,孩子们一时呆了,但下一秒却爆发了更大声的分贝,是属于兴奋的声音。

“她绝望而愤怒地扑了上去,却又被男孩子击中了胸脯,也许是打中了肺叶,她倒在了地面,她面朝的方向是我——是我,她看见了我的眼睛,她泪眼朦胧地朝我伸开手,嘴里努力说着求你,救救兔子……她在向我求救。可是我,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兔子被撕扯成几部分,女孩咽了气,我都没有动。”

魏琛不能动,这些孩子都是目标的心腹,他最忠实的奴仆们,只要一声令下便奋不顾身为他献上生命的奴仆们。他还没有等到他的目标,他必须完成他的任务,无论发生什么。

直到深夜,到处没了声音,也还没有人为女孩收尸。

魏琛走到她身边,帮她闭了眼,她稚嫩的手心里躺着枚今天才磨好的石头,在月光下泛着乳白的光泽。

三天后,魏琛狙杀了目标,浑浑噩噩地离开了泰国边境。

却一直陷在女孩向他求助的梦里。一只雪白色的兔子,没了皮,在地上到处蹦,女孩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上是毒疮,恳切地望着他。

但他却像是被铁丝捆住一般,动弹不得。

“我总是觉得自己一直被困在那座山里,时间过不去。医生建议我换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所以我来了这里。”

这座干燥而寒冷的北城。

“租了你的房子,在一家酒吧里当一个普通的服务生。”

叶修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握住了他的左腕,指腹在那枚石头上摩挲着,他想,原来是这样的一个故事啊,又想为什么要让他经历这样的事呢?

他可以当一个没心没肺的杀手或者雇佣兵,疯子一样雨里来风里去,有些情绪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或许没有归去,但不会被陌生的感情所囚困。

但是这样,他们大概率一生都不会遇见,最多不过机场车站里头的擦肩而过。

“你一个人活着的时候,害怕吗?”叶修问了个和他的故事无关的问题。

魏琛口里那支烟已经燃烧到了尽头,他摁在烟灰缸里,想了想回答道:“那种感觉不是害怕,是一种凭依感,或者说总是在一种即将一脚踏空的错觉里,好像与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联系……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来处,也没有归处。”

叶修笑了笑:“喝点酒,你这感觉就成江湖大侠了。”

魏琛闻言一乐:“是啊。”

接下来是无声沉默,只有偶尔北风的呼啸撞了下门窗发出的声音。

他们坐在沙发上,唯有肩膀错在一起。叶修这才点了刚才的那根烟,吸了一口便呛到了:“槽,这么干。”

魏琛用膝盖撞了他一下:“少爷你抽不惯也别骂粗话,听得我想打人。”

“啧,”叶修抽了一口就拿了出去,递了过去,“那你抽,我的烟在家里,下次让你尝两根。”

魏琛倒不介意,接过来就直接抽:“唉,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叶修听着就笑:“供你几根烟还是供得起的,莫怕。”

魏琛哼哼了两声没有怎么应。

他默默抽完了那支烟,叶修则坐在他身边默默玩了很久手机。

魏琛最后闭上眼睛前偷偷瞄了眼,叶修发了句什么明天我不回去了给什么秋秋。他半梦半醒地问:“秋秋谁啊……”

“我弟。”

“你弟叫叶秋秋……”

叶修听着想笑但十分努力憋住了:“嗯。”

“你爸妈取名还真随便……”

“差不多那样儿吧。”

“嗯……困了,肩膀借我睡会。”

“睡。”

大小是个男人,靠过来的重量多少有点沉,但压得叶修格外心里踏实。

他抓过搭在沙发扶手上自己的羽绒服,盖在了魏琛身上。

魏琛呼吸声很均匀,过了一会甚至打起了小呼噜,叶修坏心眼地开了视频录了一段。

过了会,魏琛整个人就倒在他怀里,叶修将人脑袋放在自己膝盖上。几个月过去,初见时那扎手的寸头已经长长了,发梢摸起来有些软。叶修摸了会就不敢动了,免得把人吵醒。

往年这会,他会跟叶秋打游戏打到天明,今年看样子只有自己干熬了。

叶秋每过一小时就要给他发条消息问睡了没,如果叶修没秒回,叶秋立马就打电话过来。叶秋的小女朋友已经睡了,闲闲而无聊的秋秋弟弟只好骚扰修修哥哥了。

但是修修哥哥真的很烦这货。

——你嫂子在我边上睡呢,你要是把人闹醒了,回去真的把你吊起来打。

——[翻白眼]你不会手机静音关震动啊,找什么借口,切切切。

——你一烦我我就坐不住,小时候为什么没有真对你下手,现在很后悔。

——有本事你来啊,我就告老妈你大年三十晚上跑去睡媳妇了。

——……叶秋你能活到今天算我宽容。

——哥,你能活到今天也请感谢深夜送药的我。

两兄弟干聊了一会,最后还是打开了游戏开黑。大半夜打排位的人还挺多,约莫三十守夜呢,打了会消息里都是什么新年快乐。

快乐你个大头,有本事别蹲草丛啊?!日。

叶秋弟弟再一次地从重生点出来,提刀又冲上了下路,无视了叶修给他的消息。

该死哪还死哪去吧,叶修最后放弃了智障兄弟。

……早晨快七点的时候,天终于亮了,雾蒙蒙的蓝色从地平线蒸腾起来,带来新一年的气息。

叶修和叶秋互道了再见,下线补眠。

倒是叶修没办法动,腿早就麻得没知觉了,但真的不敢弄醒这长期失眠重症患者,好不容易睡一觉。之前打游戏没注意,叶修这会低头才看见这人抱住了自己的腰……

睡着了还是挺没安全感的。

叶修靠在沙发后背,将就着先眯会,等他醒了再说吧。

接近正午的时候,叶修在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躺进了沙发,身上盖着被子,空气里荡着一股糖醋里脊的香。但他还是困,眼睛睁了不到半秒就又闭上,他抱紧身上全是魏琛味道的被子蜷了蜷。

恍惚间,他好像感觉到有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然后是一个落在唇上、浅得像是错觉的吻。

 

 

Fin.

>>>写了一天结果写完,已经到平安夜了(○` 3′○)平安夜快乐!

爆肝2w4真的很爆肝,上次这么肝大概是大学的时候……

这个故事在我脑子里反复旋转了一周,唉写出来感觉没有想象中的好。

文艺点总结,应该是两个负疚感老男人互相救赎的故事(。

但仍然希望你们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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